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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君臣(2 / 2)


这是大齐初建的几年间,世人耳熟能详的一首小诗,不知起于何人之口,也并无过甚文采。

在屋宇上殷殷啁啾的燕子,飞落殿堂阶下又沉沉吟鸣。奏起荆楚之地习武练兵时的战歌,将美酒和彰赏都赠与林秦二位大将。

表面上看仿佛只是简单描述了和乐庆喜场景,屋外燕傍檐飞频频啾啼,屋内玉盘珍馐歌舞升平,却是在短短四句内,将那段年岁里大齐的几大世家都囊括其中,即齐、殷、燕、堂、沈(沉)、楚、曲、林、秦。

齐氏为皇族不必多言,殷氏为旧朝皇族,亦是因晋阳郡王一脉,成为新朝大齐的皇亲。

燕氏和曲氏是文臣,分任大齐的左右相,以右相为尊,恰好曲家又是两任曲皇后的娘家,现今在朝中的权势更是压了燕氏一头。

林、秦、楚三家则是武臣,在那个老一辈们还在当家的年代,以林为首,秦次之,楚再次。故而如今虽秦镇海军职高了林初一品,世人还是习惯以先林后秦的顺序称大齐将门。

林秦两家是齐高祖还在旧殷为臣时的老部下,因此改朝换代后皆有封爵,楚家则是后起之秀,在齐高祖称帝后才追随麾下,胜在当时还年轻的楚正弓资质好,势头极猛,后来居上地压过了军中众将,数年间势力便仅次于林秦,劣势则是少了像林秦那样能坐镇家门的老一辈。

沈氏与堂氏则是两家大外戚,沈氏为齐高祖原配沈皇后的娘家,高祖齐栋上无双亲,与发妻沈氏感情极好,便尊了岳母即沈氏的母亲刘氏为己亲母,发妻沈氏早早病故,齐栋也始终将刘氏作生母侍奉,后齐栋称帝,自然尊刘氏为太后,追封早故的发妻沈氏为孝德皇后。

即便齐栋与已故的孝德沈皇后感情深厚,后位却是不能空缺,于是唯一的侧房堂氏,即当今圣上齐端的生母,便在齐栋称帝之时母仪天下,为堂皇后,齐栋驾崩后齐端登基为帝,堂皇后成为如今的堂太后,原本的刘太后则为刘太皇太后。

“御祖诏”一物,追根溯源就跟这两大外戚有关,真要刨根,能一直溯到大殷末期,齐栋的发妻沈氏还在世的时候,真真叫一个剪不断理还乱。

齐栋有两个儿子,一是从堂兄齐梁家里过继来的大儿子齐舸,名义上为发妻沈氏所养嫡子,二是侧房堂氏所出庶子齐端。

小时候的齐端不争气,空有一副酷似堂氏的好容貌,才情能力却处处不出彩,性子还闭内到几近阴郁。反倒是过继来的大儿子齐舸,随父四处征战,锋芒夺目人情练达,又在名义上是沈氏的儿子,因此很招齐栋喜欢,也很招其祖母刘氏喜欢,齐栋称帝自然封其为太子。

然齐栋到底还是有他的顾虑,当初被称帝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时冲动直接封了太子,做皇帝的几年里闲来思忖却愈发不安心,齐舸到底是过继来的儿子,不是亲生,他生父齐梁还好好活在这世上,若往后齐舸真继位为帝,那堂兄这个生父算什么?自己这个养父又算什么?

若他只齐舸这么一个养子便也罢了,可他又不是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齐端虽不如齐舸那样才能出众,却也并不是呆傻残障不能坐那皇位的料。

齐栋思来想去,一想便直想到了病重时期,终于拿了最后的抉择,忽然发难,以太子长久僭越为由,废太子位封平亲王,改立二皇子齐端为太子。这之后不久,齐栋便病重驾崩,齐端继位为新帝,便是当今圣上。

太皇太后刘氏是很喜欢大孙子齐舸的,女儿沈氏早逝后她始终疼宠着齐舸,对小孙子齐端则不甚亲近。

堂太后与新帝齐端母子也与刘氏鲜少往来,若非是高祖亲尊刘氏为母,他们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个与齐氏皇族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所谓太皇太后。

心底里看不上归看不上,明面上他们没法不忌惮刘太皇太后,刘氏前朝官家女出身,后又嫁进官家为官夫人,极有政见,雷霆手段,肆意干政,齐端初登基几年处处受她制肘,很难放开手脚。

偏偏齐端和刘太皇太后政见相差甚远,又敌不过太皇太后的强势,每每被迫妥协的都是齐端,眼见着太皇太后一手扶起自己的夫家沈氏,帮扶齐舸,在齐端看来心中不免警觉,猜测她是想待到时机成熟,逼自己退位再扶齐舸上位的意思。

齐端与堂太后母子心中经久积怨,所以在刘太皇太后逝后,齐端卸去桎梏反扑起来,平王齐舸与太皇太后一手扶起的沈家便不幸首当其冲。

皇帝始终有一件心事如鲠在喉,便是不知从何时起悄悄流传开的隐秘传闻,道高祖废太子改立后临终还是后悔,既怕齐端当不好这个皇帝,又怕齐端当好了皇帝却容不下自小不合的兄长齐舸,便秘制了一块刻有自己名讳的虎符。

虎符其物,为皇帝调兵遣将用的兵符,用青铜或者黄金做成伏虎形状的令牌,劈为两半,其中一半交给将帅,另一半由皇帝保存。只有两半虎符合并为完整的一块,持符将领才可获得调兵遣将的权力。

说这是虎符也不恰当,传闻中此并非传统虎符形态,而是一块上乘白玉所制令牌,正中以金嵌勾勒了虎形,虎形再中,则是金嵌笔划的高祖名讳。

说虎符不像虎符,说令牌不像令牌,世人便称之“御祖诏”。传闻持御祖诏者,可凌驾于当前帝权之上,以高祖名义号令三军,权力极大,一旦到了紧要关头祭出,便是连当今在位的皇帝也夺不回受高祖名义号令的军权。

简单粗暴地说,拿着御祖诏是可以率兵逼宫篡位的。

好巧不巧,传闻当年御祖诏制成后被高祖一分为二,半块在林家手里,另半块给了平王齐舸,是因高祖对大儿子有愧,临终前留给大儿子的一道护身符。

虽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皆为传闻,高祖故去都二十多年了,这所谓的什么御祖诏谁也没见过影,但既然听说这么一个会威胁自己帝位的东西可能存世,即便只是可能,也不能叫生性多疑的齐端安心。

这么多年林家虽然深受倚重,却也难免遭帝王猜忌不休。

秦镇海看见儿子回来后脖颈比去时多了一道细长划伤,已经止血涂药,无需多问便知出自何人手笔。

“这几日沐浴当心莫沾了水。”他叮嘱。

“知道。”

“原以为你还要在宫里多待些时候的。”见儿子坐稳,秦镇海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原本还打算去一趟昭阳殿看望姨娘,不过……”秦洵拈了拈自己衣领,今日面圣穿的素色衣裳,受伤时领口处被鲜血浸湿,现在已经干涸发暗,瞧着有几分怵人,“过几日吧,不急这一时,姨娘怀着身孕,听说就在这阵子临产,不能惊着了她。”

秦镇海伸出手在儿子肩头重重摁住。

“他是皇帝。”

秦洵嗓音微沉:“嗯,我知道。”

帝王薄情,今上齐端尤甚,他在这世上存活,不作为父亲,不作为儿子,不作为丈夫,不作为友人,他是皇帝。

真正的、孤家寡人的皇帝。

秦镇海将秦洵送至将府门口,道自己去一趟他祖父那里,叫家中不用等自己一道用午膳,便脚都没沾地紧接着又离去了。

秦洵一脚刚踏进大门,便被个风风火火滚过来的粉团子扑了个满怀。

“堂哥堂哥!你看我有没有长漂亮!”粉团子嚷嚷。

秦洵揪着她后领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望着不疾不徐跟上来的另一个小姑娘,笑眯眯道:“变丑了,绯绯比你漂亮。”

粉裙子小姑娘嘟起脸:“你讨厌!明明长得一样,绯绯漂亮不就是我漂亮,你就是不想夸我!”

两个小姑娘是叔父秦镇川家的双胞胎堂妹,比秦洵小四岁,年方十二,穿紫裙子的是姐姐,叫秦绯澜,粉裙子这个是妹妹,叫秦绾虞,小名唤作绯绯与绾绾。

也就是当初把广陵先生“竹化仙”说给秦洵听的小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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