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荣家村安静得连狗吠声都消失了。夜黑得可怕,只有一轮孤独的玄月挂在空中雾影朦胧。
荣希悄悄将房门开了一丝小缝,震天响的鼾声从荣达没关门的屋子里传出来。再三确认荣达已经熟睡后,他便悄悄从自己屋的窗户跳了出去。
为了不惊扰村里的狗,他从自家后面的小山林里绕,伴随林子里诡异的鸟叫声,踩着嘎吱响的落叶边辨别方向边跑。
这林子荣希很熟悉,以往只要被喝醉酒的父亲打,他受不了了就会往这跑,几年的时间早已摸清通往各处的路线。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抽泣的声音,荣希加快速度循着声源跑,不久后眼前终于出现一栋破旧的瓦房。
房子窗户口没有玻璃,黑黝黝的,荣希用嘴咬着手电筒利落地跳了进去。
屋里的人在听到响动后就停止了抽泣,荣希过去将地上女孩口中塞的布拿下来,出声道:“是我,小红姐你不要怕。”
女孩没说什么,在电筒光的照射下,荣希见她完全没有见到人后的庆幸,一张脸上都是泪水干涸的痕迹,眼神空洞麻木地望着前方。
“我给你解开绳子,你赶紧跑吧。”荣希说着就要上前碰她背后的绳子。
小红躲开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孩,语气颇为悲凉的道:“躲?上哪躲我还能去哪?我的亲奶奶把我卖了!我没有地方可以躲了!”
“你可以先藏在山上,等他们松懈了再想办法去镇上报警。”
“没用的,没用的!”小红摇摇头:“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明白,这么多年村长可以带头干这勾当,难道他在镇上就没点关系给撑腰吗?”
“所以……你就甘心被他们卖了吗”荣希很难受,想起自记事以来一直被荣家两兄弟折磨至疯的母亲,每晚痛苦的惨叫和身上数不尽的伤痕。
邻居们私下的闲言碎语一句又一句回荡在耳旁,不管被卖到哪里都是地狱,不逃的话等着小红姐的只有比死还让人难以忍受的酷刑。
见小红只是看着自己不回话,荣希又问了一遍:“你真的甘心就这样被卖了吗?”尽管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可小红还是被他语气里的坚定给激起一丝希望。
但这希望也仅仅只存在一瞬间就熄灭了。
“不甘心又能怎么办这就是命,我只能认了。”
说完她整理好表情,勉强对荣希挤出一抹笑容:“快走吧,听姐姐一句话,以后长大了就去外面,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要回这个地方了。”
没有救了,谁都没有救了。
荣希最后看了小红一眼,在她焦急的催促中从窗户跳了出来。
一个人站在房子外面,耳边再没有谁的哭泣声,只有枯树藤上老鸦嘶哑的嚎叫。
手里的电筒转了个方向,女孩就彻底被如墨的夜色吞噬,什么都不剩了。
小红最后被卖到隔壁省一个比荣家村还要偏僻的地方,荣希周末到流石坝他二奶奶家帮忙收割谷子的时候,从旁边两个婶婶闲聊的话里听说,那户人家有个三代单传的瘫痪儿子,估计她后半辈子就只能在照顾残废的日子中度过了。
而荣思恒自从知道村里温柔善良的小红姐真的被卖了,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也因为这件事,在清楚荣希长期被父亲打的情况下,害怕哪天自己的小希哥也被卖掉,所以粘他黏得更紧了。
家里大人都不在身边,孤单的小孩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外,其它时候都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最信任的哥哥后面,这次自然也跟着荣希来到了流石坝。
但是他还小,看着细皮嫩肉也没有人真让他干活,于是荣希从二奶奶家找出一个小背篓给荣思恒背上。
小孩背着小背篓很高兴,左摇右摆地向荣希展示着:“我爸之前也给我做了一个,不过都没机会背出来!”
荣希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一会跟着我不要乱跑。”
因为地势原因,附近村子的田地都在小山岭上,一圈绕一圈从山顶到山脚,特别是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风景最好,可农家人只在乎今年蜜蜂授粉够不够菜籽多不多,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美景。
此时田里各家已经在热火朝天地干活了。
手脚麻利的女人快速地割着谷子,男人们在惯盆上使劲拽着稻谷甩,荣希早就去帮着清理稻谷杆,荣思恒背着小背篓一个人在田坎的草堆里找四叶草。
手在草丛里翻弄着,他嘴里念念有词道:“幸运草啊幸运草,你快点出来呀!我想对你许愿,希望妈妈手术顺利赶快好起来,希望小希哥的爸爸不再打他,希望小红姐被卖去的那户人家能对她好......”
说了半天,他腿都蹲麻了却一朵四叶草都没找到。郁闷地撇撇嘴,却突然注意到坎下茂密的藤曼里好像躲着一个人。
荣思恒趴在坎上往下看,底下那人也抬起头来看着他。
“啊!是陆老……”
“嘘!”陆霞赶紧做嘘声动作让荣思恒不要说话,后者疑惑了一会,最后还是乖乖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荣思恒背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正语气焦急地问割谷子的女人:“胖婶,你们看见陆老师了吗?我刚在路上看她往这边跑。”
“没有欸。”
荣思恒闻言转过头去看,原来是学校教数学的吴老师。
吴有为发现荣思恒在看他,老实憨厚的脸上立即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而后友好地对他打了个招呼,和胖婶她们寒暄几句后走开了。
“走了吗”陆霞用气声询问。
荣思恒点点头,一米多高的田坎说跳就跳,眨眼间就站在了陆霞面前。
“陆老师你为什么躲着吴老师呀?”
低头看着面前小孩好奇无辜的大眼睛,陆霞尴尬地笑了笑:“也没啥,老师就是嫌他老是找我烦了而已。”
荣思恒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