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点东西,丁了的双眼有些微妙地看着脚边的小东西。后者无端有些头皮发麻,但不知是谁给的胆子,反而把一双小爪子放上了丁了的脚背,喉咙里的哼唧也不停。
“嘴馋的东西。”丁了训了一句,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手从小布袋里又摸了颗丸子出来。
一见丸子,双牙瞬间振奋,两条尾巴铆足了劲,摇出了残影。
“嗷、嗷嗷!”叫声又奶又甜。
丁了把丸子掰开成两半,抛一半下去,双牙一边张口接住,另一半另一边接住。
看着吃得欢的小东西,丁了开口:“我看以后,还是叫你们二狗子吧,左边大狗,右边二狗。”不然这副样子,哪有银月白狼的尊严。
吃下丁了特制的美味丸子,原本就圆滚滚像小球一样的肚子,撑得两只小东西蹦都蹦不起来了,但是还是不忘朝已经下池的人,嗷嗷几声叫出自己的不满。
丁了在错落的细长绿茎中穿行,原本连带底下的淤泥能将一个成年男子淹没到腰部的池子,却恍若开启了另一个洞天,丁了踏着水面,分毫未湿,走过的地方水波涟漪,荡开的水纹让顶上的花与叶轻晃。荷叶遮挡去了大部分的烈日,留下阴凉的影,和细碎的光。
丁了一路往河池正中央走去。
割取荷花荷叶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做完的事情,他的目的另有其他。
密集的莲茎深处,透出了点淡光,那里竟然有一小块圆形的空缺。空缺处有个凹下去的石盘,里边有一支独出来的白莲,还有好几尾肥美的鲤鱼游过,石盘底下还有螃蟹和虾,好不惬意。
丁了走过去,拨开了白莲的花苞,观察莲芯,上次留下来的一丝神魂不过三日,就已经溃散无几。
在节点到来之前的这半年里,他做了个小实验,成功将神魂的一部分跟一些细小的生物同化。如果中途出意外,他破碎的神魂和内丹的残片会按照气息归属,大部分飞射到这些小东西体内,融为一体藏匿起来。
为保证准确率,他之前破了一半内丹出来,反复试验调整了很多次。跟这个成果相比,目标扩大到植物上的失败算不得什么。
丁了掐了个诀,将石盘上的刻纹消去。半个月后他就会离开这里,去走关键节点。消除掉干扰的阵术,他该出现在攻略者视线里了。
果然没几天,小院子出现了第一只来访者。
说是只,自然是因为对方并非人类。
这一天傍晚,丁了在厨房准备双牙的口粮。为了锻炼它们的心脏承受能力,丁了每天都要训练它们,所以每到傍晚,这俩小东西都会累得爬不起来。
丁了将池子里捞上来的肥鲤鱼刮鳞,门外是双牙嘶哑的喘气声和那颗心脏剧烈鼓动的声音。
双身共用一颗心,幼年连跑动起来都费力,如果上一世它们也曾经被辗转贩卖,那是怎样艰难才活了下来,又是经历了多大的痛苦,才能突破畸形身体的限制,长成威风凛凛的成年体的。
丁了对此一概不知,他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它们最终是被劈成两半的。那一次,他被踩进了泥里。
鲤鱼去内脏,抽腥线,丁了双掌抚过鱼身,将鱼肉连带鱼骨震得粉碎。一张完好的鱼皮底下,已经是淡红的鱼肉茸。
他和在手上,往案板上拍打了十几下,放入盆中,打了两个鸡蛋然后掺了些南瓜,青菜、鸡肉丁以及事先清理好的大颗虾仁进去,按压成饼。掀开锅,一阵蒸汽熏腾上来,丁了将混合好的肉饼摆放上去,又拿了一把异兽喜欢吃的鲜嫩紫香叶,细细地剪碎在上头之后,才把锅盖上。
从水井边取回双牙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的石玉,丁了在两个相近的圆形凹陷里倒了事先晾好的用虾壳和白莲子熬出来的水,放在了地上肚皮贴地的小东西面前。
“嗷呜……”
双牙闻到了清新鲜美的味道,哼唧了一声,两颗小脑袋努力地抬起来。
所幸专用的石玉小饭兜巧妙削了个上斜的小坡度,兜中又有个浅凹延展出来,所以尽管个头小,也很容易吃到东西。埋头进去,两个小家伙吭哧吭哧喝得小短腿往后拱,两条尾巴直直立起来。
这块石玉是它们跟随他在山中修炼时发现的,凹陷的地方是石钟乳千年滴落形成,石钟乳在底下凝聚成一层的包浆,第一眼见着它俩就很是中意,所以他取下来,做成了食具。
水只是饭前解渴和补充些元气,丁了给得不多,两个小家伙舔几下就没了。双牙同步舔了舔心形的鼻子,小屁股巴巴摇起来,两双眼睛仰望丁了。
丁了看它俩能站起来了,不说喜形于色,但眉宇确实松了一些。
双牙势必是要强大起来的,但这回提前聚在了一处,丁了寻思,肉身的痛苦它依旧要承受,但诛心的折磨大可不必。
然而已经五年过去,这小东西体型没大多少,而且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吃和热衷于卖乖,总以为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摇动尾巴假哭两声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天真。
这一看见就见底的浅薄心思,单纯的脑筋,真的能在短短的四十年就能成长到那种地步吗。
在眼巴巴的期望中,丁了转身回厨房,揭开了锅盖。
过两年,再教训它们。
蒸汽夹带鲜香,还有一股奇特的异香冲出来,盈满整个小厨房,然后从门口窗口飘散出去。
双牙吐着两条小舌头,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嗷嗷叫得欢快。
丁了将脸盆大且有一个指节厚的肉饼端出来,切出四分之一来。这是晚饭,夜宵,早饭,以及预留的量。
它俩只有一个胃,饿得快,深夜一饿倒不敢吵闹,就是有在人床头流哈喇子的破毛病。
丁了在碗中用汤匙将肉饼捣碎,鱼肉的细腻,鸡肉的质感,虾仁的鲜中再混入南瓜的甜,最后是勾人的紫香叶,蒸出来的肉汁都是金黄色的……双牙在他脚边疯狂打转,昂起脑袋就盯着人手上的碗滴口水。
将肉饼捣好,汤匙一分成均匀两份,虾仁数量对等,丁了分入两个小坑里,还各自浇上了几勺肉汤。双牙的口水把下巴的毛都给打湿了,然而并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仰头看丁了。
等丁了允许,它俩才埋头下去,吃得天昏地暗。
将仪式感看得与生命等同重要,这是银月白狼的特性之一。但是在这两只小东西身上,丁了只觉得它们完全用错了地方。银月白狼高傲喜洁,绝不吃经烟火的食物,更不可能让人圈养,这俩小东西倒是吃得忘乎所以,唯一的一点讲究,还是非要让他点个头才进食。
看了眼那两颗黑乎乎的后脑勺,丁了转身回厨房。刚进去,窗外哧溜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惊动,飞速逃窜。
丁了眼神一凛,两步走到窗边,在竹子的缝隙望外头,此处没有恶意作为媒介,今日撤除干扰阵法,为防被反探视他没有动用神识。外头早不见任何东西的踪迹,只有窗口下边的瓜藤被拱开一个小洞。
暴露的气息只有一瞬间,是灵兽。
丁了在小洞的深处里,发现了一根羽毛,绿的。不是仙禽例如孔雀那种流光溢彩的绿,而是很普通的绿色,几乎跟瓜叶蔬菜融为一体。
他回到厨房,扫视了一眼,就发现灶台上那四分之三的肉饼已经不知所踪。
丁了的脸色有点黑。
这会儿发觉自己的口粮丢失,受到直接损害的双牙更是在外边朝着拱出来的小径,骂骂咧咧叫不停。
这边一溜烟哒哒哒逃窜的始作俑者发出嘎嘎嘎的怪叫,惊慌里又夹杂明显的得意,缩地成寸一路狂奔。
直到经过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时,短腿突然被禁锢住,直接惯性滑冲,咚一下撞在了一棵树上。
“嘎嘎嘎嘎!”它仰头朝树上,就是一阵抗议。
只见那里站着一个气质卓然的男子,神情淡然。
他身着松花色如意襟长袍,腰间是梅子青的卷云纹腰封,一条墨绿色的编织绳穿了一个精致的银蝴蝶扣固定在腰封外,外罩的轻薄纱褂丝丝流动浅淡的茶珀光辉,一直坠入到衣摆才越来越浓,交织出一朵朵剑兰模样的花纹。
清风吹拂,淡香萦绕,撩动他墨泼一样乌亮顺滑的发丝,连带冠上的长长慧剑飘带交缠,尾上扣的黑曜石清脆作响,清隽雅致,渺渺若云上仙。
不过或许是因为审美不同或者其他原因,撞得险些流鼻血的灵禽并没有被蒙蔽双眼,还是用粗砺的嗓子嘎嘎乱叫,生气得很。
“你有何好不满。”席寒英眸带倦意,移开视线,看都不愿意多看地上那只浑身绿油油的的蠢东西一眼。只开口:“这次又去偷什么吃了,一股子味。”
“嘎嘎嘎!嘎嘎…”
“肉饼?”颜色浅淡的唇吐出这两个字,席寒英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并没有好奇追问什么,而是下达判决,道:
“既然记吃不记打,不拿进化失败的教训当回事,这个月的玉芝露就免了吧。”
话没落地,人已经消失了踪影。
徒留清浅的香,和愤怒的嘎嘎声,吓得林中鸟雀飞窜。
只不过这抗议的声音,就只有一嗓子而已。
地上绿油油的家伙伸长脑袋,察觉人已经不在附近,豆大的眼珠子竟闪烁奸计得逞的光芒。
它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下滋味,不知想到什么,偷偷发出嘎嘎嘎像奸笑一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