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遍布的街道人潮汹涌,熙来攘往。路边街灯长明,店内音乐更换,皆是热闹景象,在热闹的尾端顾朝明给林见樊发完信息听到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朝明呐。”
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变得有些苍老、衰弱,又带上顾朝明最为鄙夷的假装好意。
顾朝明未从假装好意的语气中感觉到一丝真心实意的疼爱,他只感觉到惊吓,以及惊吓过后的恶心。
顾涛再一次用这种语气叫他的名字,好像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而他是一个叛逆离家的儿子。
恶心,虚伪。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为什么要在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出现?!
顾朝明握紧手中听到顾涛声音后差点滑落的手机,他在夜里曾担心反常的顾涛这么久都没来找他是不是在外边遇到什么事,可这并不代表着他还想再见到顾涛。
他只是不安。
过于安稳的生活让他产生出不安感。
他人每日都在度过的平常安稳生活是他得之不易的幸福,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顾朝明总是担心顾涛会突然出现将它夺去。
怕像上次一样,将他带回那个家告诉他你以为的逃离只是一场离家出走的梦,你终究还是要回到这个家的,因为你的根在这里,因为你的血液流淌在这里。
顾涛是来抢夺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生活的,顾朝明看着绵延的路灯,仿佛看到那夜被迫跟着顾涛回家的自己。
他想起遇见林见樊的那天晚上,第一次向顾涛伸出罪恶的手掌,路边的警车,警车上闪烁的灯和黑夜中银白色的手铐。
那夜有风,当他以为生活安稳的时候,他再一次想起那夜的风。
那夜的风将今夜的他贯穿。
心中狂躁飞快生长,如带刺的藤蔓,将心脏勒紧。
窒息。
顾朝明压制着心中的狂躁,带着被带刺藤蔓勒紧的心脏转身,看到身后熟悉的脸庞。
那张熟悉的脸庞邋遢发黄,头发打结不管,一身衣服还算正常,只是人瘦弱下去不少,配上蜡黄的脸色,致使整个人呈现出营养不良的虚弱色来。
顾朝明视力很好,在夜里一眼将顾涛的变化一网打尽。
顾朝明不知道顾涛到底在干些什么,转身被顾涛蜡黄的脸吓到,可他将自己的惊吓掩藏得很好,掩藏在表面的平淡与厌恶之下。
顾涛一步步走近,走近的步子、靠近的身躯都让顾朝明想要后退。
顾朝明死死定住脚步,不让自己显露惧色。
“你去哪了?家里都没人。”顾涛站在顾朝明跟前。
顾朝明死定住脚步不后退,顾涛停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外。
以前和顾涛这样的距离他还能接受,但现在顾涛无论离他多远他都想远离。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这是顾朝明对顾涛唯一的要求。
“我搬出来了。”顾朝明语气平淡、不带感情地说。
对顾涛的更加厌恶是品尝过独立安稳生活的后果。
“干嘛搬出来?”顾涛像是忘记那天发生的事一样,像是林见樊根本没有在他面前用冷静的语气规劝过他。
顾朝明不知道一个人,一个父亲,一个做父亲的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要钱的时候完全是一头发狂的野兽,发完疯又来假装慈祥关爱孩子的父亲。
顾朝明依旧是平淡无畏的语气:“我想搬就搬,为什么搬出来的理由你自己知道。”
顾朝明不和顾涛玩他那套拐弯抹角的把戏,他将话说明,打破顾涛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顾涛无法继续装傻。
顾朝明不给顾涛装傻的机会,顾涛换个法子装傻。
“因为那小子?叫什么去了?”顾涛做出回忆的表情,“什么名字来着?就带你走的那小男友。”
顾朝明强压下心中怒气,不想从顾涛口中听到林见樊的名字,从顾涛口中听到林见樊的名字仿若林见樊被父母给予期望的名字都被顾涛玷污。
顾朝明不想林见樊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顾朝明平淡到底:“不关你的事。”
顾涛看顾朝明一眼,不顾顾朝明的眼神哈哈笑道:“给你小男友留下不好的印象呢,那算是第一次见家长吧,哈哈哈…不对,上次在学校门口就见过。”
顾涛像是想到什么大事,一拍巴掌:“哎哟,那我上次可不是抓住自己未来的……”
顾涛说着眼神移向顾朝明询问。
顾朝明冷冷地看着他,脸上一分表情也没有。顾涛如此恬不知耻地提起以前,顾朝明既然不允许他将以前的事当做没发生过,那他就当做没什么大事,当做好像那些事都不是错事,而是平常的父亲疼爱儿子,带儿子回家。
表面平淡,顾朝明内心反胃。
十七年,顾朝明和顾涛一起住了十七年,早就已经知道如何消化顾涛的不要脸。他将所有的厌恶和反胃藏在内心,表面像冰霜一样冰冷,丝毫不为顾涛的话语所动。
顾朝明如林见樊保护他那日一样□□地站立着,俨如一座只生产平淡的机器,无论顾涛说什么他都只平淡回应。
“年轻人就是容易害羞,不说没事啊,老爸觉得那小哥挺帅的。”顾涛笑着说,“你搞这套啊老爸不反对,反正我也管不着,不过啊,老爸还是想说说,我们家就你一根独苗,就你一个儿………”
“说了不关你事。”顾朝明毫不客气地打断顾涛。
顾朝明只想夸赞顾涛的转折可用得真好,前边说同意后边又说只有一根独苗,听到一根独苗顾朝明不仅明白顾涛后边要说什么,也明白之前顾涛争着要自己的抚养权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他叫顾朝明,而不是因为他是顾朝明。
在夜里繁华街道的尾端明白这个道理,顾朝明心中冷风盘旋,他以为自己早已经看清,早已不会因为这件事悲伤,可他内心还是忍不住地酸涌。
夕阳下新家对门的邻居一家四口,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个几岁的小孩,一对恩爱的夫妇组成一个完整的家。顾涛就在他跟前,他的父亲就在他跟前,可顾朝明还是觉得繁华的街道里自己孤身一人。
冷风狂起,他孤身一人,冷风停歇,他孤身一人。
永远的孤身一人。
路边街灯再亮,他也还是一个人。
街灯错乱分布,他可以有许多或深或浅的影子,可他依旧孤身一人。
孤独的风将他吹透,将他的心吹冷。
他总是感觉如此孤独,在得知曲盈逸不要他的时候,接到曲盈逸说不能带他去新家的时候,在带着圆圆和曲盈逸在游乐园分别的时候,在听到电话那头圆圆叫妈妈的时候,在被顾涛威胁敢回家就杀死他的时候………
快要成年的顾朝明过分地被孤独强塞。跟前顾涛还在呱呱说怎么不关他的事,顾朝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只觉得夜里冰冷,孤寂盛行。
孤寂感犹如百鬼夜行,幻化成风,在他心头吹过,将他的心脏吹得冰凉。
冰冷的时候总是对温暖格外敏感,藏在孤独之后的温暖被顾朝明一点一点用双手刨出。
并非因为林见樊是他的男朋友,他对他有欢喜之情所以才在倍感孤独的时候想起他,而是顾朝明发现,也许早就已经发现,在他所有孤独的夜晚都有林见樊的陪伴。
在被顾涛威胁的傍晚,林见樊带着他去医院检查。在第一次听到圆圆叫曲盈逸妈妈的时候,林见樊陪着他聊天。在他离家出走的时候,林见樊关心他是不是失眠……
在他无数个孤单的时候林见樊总是在他身边。
可能只是巧合,可能是林见樊初期的讨好,可能也有林见樊对于他真正的关心,林见樊总是恰恰好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候。
站在繁华街道的不繁华处,他只想靠近林见樊,只想听林见樊说话,只是听林见樊说说话而已。
林见樊是第一个因为心疼他而哭的男孩。
他只想看他笑,只想现在就见到他。
不管顾涛在说些什么,顾朝明拿起手机点开屏幕,想给林见樊发条信息,随便说点什么。
“到家了吗?”
“你在干什么?”
只要能和他说说话。
可顾涛想要夺走他唯一的支撑。
顾涛叽里呱啦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大堆,发现身前的顾朝明根本没在听,反而拿起手机。三句话不应就会发火的顾涛瞬间发怒,伸手就想抢过顾朝明手中的手机。
毕竟是十七岁的少年,顾涛四十多岁的人跟不上少年成长的速度,顾朝明一发现顾涛有抢手机的动作,立马将手机揣回兜里。
“你干嘛?”顾朝明终于不再平淡,他狠厉地对顾涛喊。
顾朝明不再平淡,顾涛也不装好父亲了,哼笑一声:“哟,终于不装了?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你妈也肯定不会同意,你妈那*****”
顾涛嘴里脏话没有间断,顾朝明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顾朝明没有听顾涛说话,在他耳中顾涛的话全都是垃圾,最终都只会引向两个方面。
一骂人,二要钱,后边一项的几率更大。
顾朝明果然没有猜错,顾涛骂曲盈逸被他阻止后不久又将话题引向钱。
“你妈给了你不少钱吧?这么有钱不给老爸点?”说到钱顾涛眼睛里的随意变成豺狼闻到腥肉时亮出的光。
“我也辛辛苦苦带你这么多年,给老爸一点说得过去吧,给我转账也行………”顾涛说着手渐渐伸向顾朝明装手机的口袋。
一直以平静态度面对顾涛的顾朝明在顾涛要拿他手机的时候暴怒。
对,暴怒。
顾朝明打开顾涛伸过来的手。
顾涛还以为顾朝明的暴怒是突如其来,却不知顾朝明在听到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怒火就已经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