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明把哽咽全吞下肚,调整好自己的嗓音。他还是倔强,不想让林见樊看到他这幅模样:“这大晚上的,就和你开个玩笑,你别过来。”
林见樊隔着空气,凭着电流一眼看穿他脆弱的倔强。
林见樊第一次这么坚决,甚至带点命令的语气:“告诉我你在哪,我来找你。”
“你不用过来,我………”
“我不是去找你,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过于柔软的回答,受伤的顾朝明招架不住,他用手掌将额前的头发抚到脑后,仰头靠着天桥围栏,想将即将要流出的眼泪逼回眼眶。
终是告诉林见樊地址。
半夜的天桥无人经过,顾朝明觉得很冷,夜里的冷风吹进他的呼吸。
挂断电话,顾朝明用手擦脸,发现自己手上的伤口鲜血还在流。
顾朝明让它们肆意流淌,从心中流淌出来,却又想在林见樊到达之前急忙停住。
天桥上的顾朝明不知道林见樊从哪边来,他看向桥下,看向桥的两边,一有车经过他就朝底下看。
趁林见樊来之前顾朝明收拾自己,他不想让林见樊看到他这副模样。顾朝明站起身来,拉拉衣服,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手放在天桥的栏杆上,看着远方思考林见樊来之后他要说些什么。
夜风很冷,顾朝明打了好几个哆嗦,手机只剩百分之十八的电量。顾朝明怕关机,怕关机林见樊给他发信息他收不到,所以顾朝明一直握着手机,直到短信提示音响起才点开屏幕。
林见樊:“我到桥下了。
顾朝明朝桥下看,却没有看到人,他又跑到天桥另一边,看到已经发动的出租车慢慢开走。
一个白色外套提着一袋东西一步两阶地在通往天桥的阶梯上奔跑。
楼梯转角有灯,顾朝明看着他一步步跑上来,在楼梯拐角处抬头,黄色的灯光罩在他脸上,白色的外套罩住他的身躯。
顾朝明看到了夜间的天使。
天使抬头看到他,加快步伐朝他走来,走到他身边。上楼太快,有些微喘。
一见到林见樊顾朝明肚子里准备好的话语,一个个都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向话多的他只是无言地看着林见樊跑过来。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只想拥抱住林见樊。
可他没有。
因为身上太脏。
林见樊跑到顾朝明身边,看到顾朝明发红的眼尾,心里一阵疼,他和顾朝明一样一言不发。伸手拖住顾朝明的脸颊,转过顾朝明的头检查他的伤势,可顾朝明不让。
顾朝明抓住林见樊拖住他脸颊的手,想抓下来,顾朝明用力,林见樊却与他争斗,不肯放手。
两人比谁力气大,顾朝明看着他,林见樊手部用力,眼睛也盯着他。两人互看着对方,手部较着劲。
林见樊始终没顾朝明力气大,顾朝明放了好多水,手掌贴着林见樊手背皮肤。
林见樊自知悬殊,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历声喊出顾朝明的名字:“顾朝明!”
顾朝明看着他,握住他手掌的力度松下去。林见樊感受到顾朝明手掌失去和他较劲的力量,顾朝明慢慢软下来,刚刚用力的抓握变成温柔不舍地揉捏与贴触。
手掌贴触着手背,手背摩擦着手心,手掌的纹路熨帖着手背光滑的皮肤,手背接收到手心传递的温度,手骨也都柔软下来去安慰抚摸。
顾朝明的眼神落在林见樊脸上,像从林见樊这受了莫大的委屈,松开林见樊的手。
手指留连,分离时划过林见樊的手背,与林见樊的手指相触。
藕断丝连,风也黏腻。
林见樊重新拖住顾朝明的脸,转过顾朝明的脸查看伤势。看到那流进耳廓的鲜红,林见樊心中一痛。
鲜血混乱一片,如胡乱刷过还未完成的墙。顾朝明想扭过头,不让林见樊看,可林见樊夜里强势得很。
林见樊抓住他的手臂,让他转过脸来面对他,手指在流血源头的发间查找伤口。
夜风有时温柔有时强劲,血液在夜风中风干,林见樊指间触碰到新鲜的血液,黏稠微腥。
手指指间沾染,染成淡红色,林见樊的手指在发丝间寻觅。
找到伤口,林见樊心疼到不敢触碰,手指只敢在伤口周边徘徊。
“疼吗?”林见樊轻声问。
眼神从伤口处移到顾朝明脸上,对上顾朝明的双眼。
林见樊眼神中的心疼毫不掩饰,顾朝明对上他的眼神心中软下去一块。
冰河表面一块冰融化,冰河塌陷,河水奔流。
面对担心他的林见樊,顾朝明还是故作轻松:“没事,这点伤能有什么事。”
林见樊看着他:“这点?”
顾朝明不想看他为自己心疼,笑着逗他说:“这一大点?”
林见樊无奈地叹一口气。
顾朝明又说:“这一点应该不会影响我的智力,我还是那么聪明。”
林见樊笑不出来,骂他:“油嘴滑舌。”
“你怎么知道我油嘴滑舌?你要不要试试?”
“你别乱曲解成语的意思,我扣你分。”
“小组长,不要那么认真嘛。”
好久没叫过他这个称呼,顾朝明嘴角淡淡地笑。林见樊看他一眼,他在这时候还要装皮。
看到顾朝明通红的眼尾,配上假装搞笑的言语,林见樊实在心疼。
“还有哪里伤到了吗?我带了药。”林见樊提起扔在地上的一大袋药。
袋子很大,里边什么药都有,晃来晃去。透过透明的塑料袋,顾朝明能看见绷带、碘伏、医用胶带………
顾朝明撒谎说:“没有了。”
林见樊却不信:“真的没有了?”
顾朝明点头:“真的没有了,你不信我吗?”
“别的事我相信,可这些事你是惯犯,我信不得,你还说没有,你手都在流血。”
手上的伤没什么感觉,顾朝明抬起手看看,对林见樊笑:“这次真没有了。”
林见樊把装满药的袋子挂在手臂上,在顾朝明身上一通乱摸,拍过顾朝明全身,确认他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好了吧,真的没事。”顾朝明说。
“有哪疼就说,别掖着。”
顾朝明心中被温暖砸中,良久才盯着林见樊的眼睛点头:“嗯。”
林见樊从袋子里拿出纱布、碘伏、棉棒要给他包扎。准备好东西,顾朝明比他高,林见樊拿着棉棒处理伤口有点不方便,一直要提着手。
“要不要我蹲下来?”顾朝明说。
林见樊处理着伤口,莫名有些生气:“我还没这么矮,你侧过来一点就行。”
“我怕你手一直举着酸。”
林见樊手上棉签一顿:“不会。”
顾朝明沉默一会,林见樊处理着伤口也不出声,顾朝明盯着他白皙的手臂。
林见樊说:“你这血怎么能流进耳朵里。”
“我也不知道,它可能对我的耳朵情有独钟,哈哈哈哈……”顾朝明笑起来。
林见樊用像是心疼又像是责怪又像是命令他别再笑的眼神看向笑起来的顾朝明。
顾朝明是知错的小孩,被林见樊用责怪的眼神看过后,不太敢反驳地小声说:“我才发现你其实这么凶。”
林见樊换了根棉签处理顾朝明耳朵里的血迹。棉签质地柔软,在耳廓里擦过。
很痒。
整个耳朵成了最敏感的部位。
棉签一下一下摩擦,林见樊认真用棉签帮顾朝明擦拭血迹:“也许你今天才认识真正的我。”
顾朝明又不怕死地笑起来:“凶一点才好,凶一点可爱。”
林见樊看他一眼,顾朝明眉眼带笑地回看着他。
“以后不准用可爱这种词形容我。”林见樊说。
顾朝明不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
顾朝明猜测:“因为像女孩子用的?”
林见樊看他一眼,算是嗯了一声。
“可爱也不是只有女孩子可以用,小组长这你就不懂了吧,可爱是表达对一件事物的喜爱。你理解错误要扣分啊。”
“你从哪学来的?”
“我们班女生,上次听他们说的。”
“反正我不允许,我不想听到这个词。”
“专政啊。”顾朝明说。
林见樊再看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加重。
顾朝明:“不仅专政还暴力。”
林见樊严肃地看向他:“以后不许用夸女生的词夸我。”
顾朝明一笑,原来问题出在这,林见樊可是一定要岔开腿坐的人。
“男女都可以用嘛,不是夸女生的词,也没把你当女生看。”
不知为何,顾朝明感觉林见樊真的有点生气了,连忙解释:“那我换个词,好看………”
这个词也有点……
“帅气。”
“玉树临风,英姿飒爽,貌比潘安………”
林见樊阻止他:“停!”
顾朝明哈哈大笑,看着林见樊认真帮自己清理的动作,身体冰冷,内心却热得能将身体融化。
“你没生气了吧?”顾朝明小心地问。
“我哪有生气。”林见樊说。
“你刚刚明明就生气了。”
“什么时候?”
“说你嗯嗯的时候。”
林见樊不想听到那两个字,顾朝明就用嗯嗯代替。
“你真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以后这个是禁词。”
林见樊看着顾朝明,顾朝明对着他笑。
良久,林见樊才说:“以后不准说。”
顾朝明又笑:“好,不说不说。”
说完顾朝明又开始作死:“你今天真的有点凶啊。”
林见樊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今日限定。”
伤口处理完,顾朝明帮林见樊收拾包扎产生的垃圾。顾朝明头上包着绷带,将垃圾用纸巾包住。
扔完垃圾一看时间,顾朝明问林见樊:“你是躲着你家偷溜出来的吧?”
“算是吧。”林见樊说。
逆着灯光,林见樊忽然朝他伸出手,顾朝明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慢慢伸手握住林见樊的手。
手掌搭上的那一刻,林见樊抓住顾朝明的双手说:“你的手冷。”
“没事,我又不生冻疮,倒是你自己保护好。”
林见樊拢住顾朝明的双手摩擦,摩擦到发热。
顾朝明感受那片温暖,内心千疮百孔,轻易被一双温暖的手修复填补。
顾朝明总是被温暖包围。
众所周知,夜风是凉的,他是暖的。
内心的防御崩塌,被林见樊的温暖攻陷。
顾朝明不想在林见樊面前狼狈,尽管他已经狼狈了这么多次。他不想在林见樊面前哭,可他还是轻易地流出眼泪。
因为一个小小的触摸,一个温暖的传递。
顾朝明很不争气地突然哭了,眼泪从眼角流出,内心酸涩翻涌。
突如其来的眼泪,顾朝明看林见樊有些惊慌失措,连忙抽出自己的手擦掉脸上的眼泪。
他哭得悄无声息,只有眼泪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的声音。
无声的哭泣,温暖的包围。
细小的事物总是能触碰到他柔软的内心。
顾朝明以为林见樊会手足无措,想和林见樊开玩笑缓解气氛,可林见樊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今天过得很不开心吧?一直在强装,怕别人看出来,觉得谁也无法相信,连最信任的人都无法理解你。”
自己隐藏的东西一下被林见樊道出,顾朝明仿佛被他看透。
林见樊在他耳边说:“你不能觉得生活无望,往前走总是会有光的。”
围绕着他十七年的雾,散了。
顾朝明慢慢伸手回抱住林见樊,将林见樊抱进他怀里,顾朝明微微转过头,林见樊的发丝抚过脸颊,顾朝明抱着他说:“谢谢你。”
顾朝明贪恋林见樊的温暖,顾朝明听见林见樊在耳边说:“这也是今日限定。”
顾朝明没有说话,只是埋在他的肩头,耳廓摩擦林见樊的耳鬓,一点点一点点地厮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