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冒到身体疲累、意识模糊、被顾涛打到地上的那个夜晚,顾朝明曾迫切地渴求死亡,迫切地想品尝到死后的解脱,迫切地想就着冰冷的地板睡去。
可在合唱比赛后从学校大礼堂走回教室的路上,顾朝明无比感谢当初从睡梦中、从冰冷地板上不屈服于死亡醒来的自己。
只有他当时的睁眼,才有现在陪伴林见樊的快乐。
从闭塞的全是人的大礼堂走出,牵着林见樊的手腕踏出拥挤的学校大礼堂的那一刻,顾朝明踏进春光里,踏进他从未想过的美好世界。
他从未想过能这样,世界过分美丽,空气过分清新。
走在学校的柏油马路上,身边全是从大礼堂回来的同学,顾朝明牵着林见樊,一切感觉都无法言说。
顾朝明独自封春日为最美丽的季节,树影婆娑,日光融融,所有的一切都浸在喜悦里。
颁完奖拍完照,主持人宣布合唱比赛结束,请大家有序离开。尽管已井然有序,可大礼堂的门还是拥挤不堪。
顾朝明不知道看到大礼堂门边拥挤这么多人的那一刻,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转过头毫不犹豫拉起林见樊的手腕,冲进拥挤的人群。
从大礼堂挤出,见到楼外满地春光,蝴蝶在花圃中飞舞,顾朝明猛地想起那个躺在地板上妄图与死神相见的夜晚。
他回头看向身后被他拉着的林见樊,拉着的手心发热。
他们站在两边通透连接楼与楼的过道上,林见樊身后是满地春光,顾朝明身后也是。
顾朝明回头看向林见樊,死神在春光中瑟缩奔逃,顾朝明看着林见樊笑起来。
微风和煦,吹起两人的发,顾朝明感谢林见樊,像是林见樊将死神赶走,而不是满地春光。
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顾朝明才发现自己同桌还没回来。
抓住苏炳问岑西立哪去了,苏炳说:“老大,他说他去上厕所,你没听见啊?”
顾朝明不好意思说拉着林见樊从大礼堂中挤出和他们汇合后,他们在说什么他都没有听清,也没有关注。尽管关辉一路上那么絮絮叨叨地和岑西立说话,和苏炳斗嘴,顾朝明还是一门心思地和林见樊聊小话。
他可能中毒了,中了一和林见樊在一起就容易过度开心,导致听不清别人说什么话的毒。
教学楼的厕所在阴湿处,不太见阳光,一面墙的大镜子映照出打开水龙头洗手的岑西立。
正在上课,一楼厕所里人少得可怜,洗完手岑西立朝厕所里喊一句:“你好了没有,我先上去了。”
没有回音。
岑西立关上水龙头,奇怪地朝无人出声的排列厕所隔间看去。
“关辉?”岑西立又问一句。
他说要上厕所时,关辉硬是要和他一起。
再次无人应答,厕所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清洁剂的味道。
先走了?岑西立走到隔间看看也没发现有人。
先走也不说一声,岑西立内心暗暗怪先走的关辉。
发现厕所里没人,岑西立转身想走出厕所,一转身却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岑西立连忙道歉。
被撞的人一言不发,岑西立抬头才明白那人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再次跳入纯白色的宇宙。
道完歉岑西立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从尤鑫的表情里岑西立知道尤鑫内心是有话要说的。
尤鑫的眼睛盯着他,在尤鑫深邃莫测的眼眸里岑西立看清自己的倒影。
良久,尤鑫终于开口,他慢慢地说:“恭喜你们班第一,你唱得很好。”
“你不高兴吗?”岑西立问。
厕所唯一窗户透出的光照射在尤鑫脸上,尤鑫眨眨眼,岑西立总是能一眼看破他的欢喜,一眼看破他的忧愁。尤鑫望着背光的他,眼神里没有被看穿的动摇。
再无话语,没有回答,等不到尤鑫为什么不开心的答案,岑西立迈开腿想从尤鑫身边绕过。
还未走到刚刚洗手的贴满整面墙的镜子前,手臂被人拉扯。
脚下的步伐停住,岑西立回过头,他看到尤鑫的嘴唇开启又合上,听到他说:“关辉在外面。”
“他是我学弟,开学不小心撞到我,所以中午和我一起吃饭。”岑西立淡淡解释。
不用多余的话,岑西立总是能让尤鑫得到满意的答案。
他们总是这样,有他们自己的纯白色宇宙,顾朝明和苏炳的愤怒、关辉的厌恶都融在这纯白色的宇宙中。
尤鑫还是没有回答,岑西立被他牵着没有反抗。
空气一下沉静下来,两人的对话本就不多,安静的气氛更为沉寂。
如果有人这时冲进来,或是其他人,或是关辉,也许都会认为他们俩关系不好,才能够让气氛如此沉寂,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懂得彼此。
沉默的尤鑫走近一步,走到岑西立面前,与他面对面。
尤鑫看着岑西立的眼睛,他问:“我能亲你吗?”
这次换岑西立没有回答。
他好似知道尤鑫在因为什么事而不高兴,却又不敢确定。
直到尤鑫说出“关辉在外面”,他才确认自己的想法。
“可以。”岑西立回答。
拥有过人身高的尤鑫俯下身,低下头,轻易触碰到岑西立柔软的嘴唇。
他看向岑西立的眼,逆向的光将岑西立脸上的细小汗毛都照得发亮。
岑西立同意得轻易,他触碰得轻易,可来之容易的亲吻并未让尤鑫敷衍对待。
被舔舐、磨咬的嘴唇,嘴中交触的柔软,口水吞咽的声音在骨传导的作用下放大,吞咽下的不知是谁的口水。
唇齿磨合,两颗头颅凑近,相汇的河流融合得更深更深。
尤鑫的手掌不自禁摸上岑西立的脸。岑西立能有在茫茫人海中一眼锁定尤鑫的能力,尤鑫毫不逊色,只有更甚。
尤鑫摸上合唱比赛时他在台下看到的、灯光照耀的岑西立的脸庞。
岑西立感觉到脸上尤鑫的触摸,他忽然开始害怕,并非害怕尤鑫抚摸自己脸庞的手掌,他害怕,害怕被他人看去,会让平息下来的流言再起,怕又回到高一那段最灰暗的时光。
害怕的岑西立没有退缩,没有拒绝尤鑫,可他不知道他所害怕被人看到的东西早已被外边等待不及、怕进去的“死规则”学长拦住他而跑进厕所的关辉一眼尽收。
也许今天是适合沉默的日子,跑进厕所的关辉看到厕所里的两人并没有发挥他气苏炳时的能力。气苏炳、气顾朝明的能力好像一下失效,对厕所里的两人没有丝毫用处,它一下消失,凭空在关辉的身体里消失。
关辉只沉默着不发出声响地默默走出厕所,他在学校花圃边乱转,不敢走远却又一直在朝前走。
关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内心在咆哮自己的无能。
“你走什么走啊?上去给尤鑫一拳啊!他凭什么亲岑西立啊?!”
内心咆哮,双腿却不断交叠,关辉不敢走远,在花圃边乱转是为了给自己留后悔、让自己还有冲进厕所阻止的机会。
花圃边的小黄花结苞、盛开,聚在一团嘲笑在她们身前不断走过的关辉。
气苏炳和顾朝明有一手、在奶奶面前卖得一手好乖、能把自己医生父亲为数不多的头发气得更少的小霸王在花圃边一圈又一圈地转。
看到厕所里的场景,关辉内心好像掏空一块。他知道掏空的那一块是以前以为岑西立会喜欢自己的侥幸。
从岑西立愿意跟着陪他推车回家的尤鑫走的那个傍晚,他就应该知道那只是侥幸的。
只是他一直抱着侥幸,抱着尤鑫也就那样、岑西立可能会喜欢上他的侥幸而已。
关辉自认为自己为人正直,从不说谎,可那天面对苏炳和顾朝明的逼问,他却以模糊不清的话语去遮盖自己早就听闻岑西立喜欢尤鑫的事实。
每天跑上高二怎么可能不知道岑西立以前的事,随便拉个人问问都能知道。
他也上网查询过许多次有关自己对岑西立的感情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方面,甚至查到一些让他老爸看到肯定会抽死他的东西,弄得每次查完关辉都偷偷删除浏览记录,以绝后患。
充分准备好上战场的士兵看到真刀实枪的战场第一反应还是逃跑。
逃跑的士兵如当时在电脑前快速明白自己对岑西立的感情一样,快速明白自己的退缩是多么受自己唾弃。
他不再在花圃边胡乱绕圈,早早盛开的小黄花和他告别。
关辉快步跑回厕所,想和尤鑫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可当他跑到厕所,厕所里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他独自一人。
岑西立经过办公室时正巧碰上打开门要去班上的老陈,岑西立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下意识想用手背擦擦嘴唇,以免被老陈看出来。
老陈和全班同学一样都还沉浸在获得合唱比赛第一名的兴奋里,在办公室还被其他老师羡慕调侃,老陈满面笑容地走出办公室并没有发现岑西立的怪异。
“怎么在这?进教室了。”老陈只说。
岑西立连忙点头小跑回教室,推开教室门差点被班上同学当成老陈。
同学们欢迎庆祝的拉花差点拉开,岑西立一推开门看到拿着拉花的同学脸上庆幸自己控制住、没拉开拉花的表情,通知他们:“老陈就在后边,马上来了。”
岑西立的情报没有错,老陈不一会就推门而入。
走到走廊时看到班上前门后门都紧闭,老陈还想着这群小崽子又干嘛,还有惊喜?
怀着这群小崽子真有心思,不会还有惊喜吧的想法推开门,拉花拉响的声音和拉花的彩色纸带一起欢迎他进班。
拉花拉响的还有班上同学们的尖叫欢呼声,拉完拉花的同学完成任务迅速撤回座位。
知道有惊喜还是被他们吓一跳,老陈拍拍头上飘落的彩带碎屑,刚走上讲台,底下原本安安静静的施灿灿突然冲上来。
施灿灿抱着一束满天星冲上讲台,将满天星送进老陈手中。
“谢谢。”老陈接过花笑着对施灿灿说。
施灿灿抱着花等待许久,献花的任务安排给她,老陈一进教室,施灿灿就紧张得不行。
老陈看看手中漂亮的满天星又抬头看看底下看着他的同学:“谢谢同学们。”
关于送什么花,班上同学还有过一阵讨论,最初百合、康乃馨、玫瑰什么的都有人提。
康乃馨被吐槽说又不是送妈妈,玫瑰被吐槽说又不是情人节,最终班长折服在满天星的颜值之下,决定送给老陈的花就选满天星。
“这下应该没有惊喜了吧?”老陈抱着手中班长特别满意的满天星问。
班长心中轻哼一声:“把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正所谓物尽其用,班上会写词的写词,会画画的画画,啥都不会的就跟着出点子,一起采购。
老陈刚问“这下应该没有惊喜了吧?”,后边同学递上来一个画框。
画框从后到前,经过前排同学们一个一个传递,最终传递到老陈手中。
这群小兔崽子真会搞,老陈看到传上来的画,内心一阵欢喜一阵感动。
被相框框起的画中,画的是特别可爱的卡通画。画画的同学将班上每个人按照他们喜欢的动物或者与本人性格相像的动物画成一副高二二班动物卡通合照。画画同学参照去年运动会林见樊拍的班级合照,合照放在画框右下角,对着自己的站位就能找到画中的自己。
老陈定睛一看,他们竟然把他画成一只山羊。
“为什么我是山羊啊?”老陈问。
“因为老师你平时很好说话,但真的生气时其实很可怕,像山羊一样。”班长解释说。
老陈听到这个解释大笑起来:“原来我生气你们还是怕的啊,我还以为你们不怕我生气呢,又给我惹祸。”
“哪有。”底下苏炳说。
老陈拿着画框,看过画中的每个同学,脸上的微笑从进门起从未放下过。
几十岁的人被班上四十个十几岁的人感动,老陈还在细细观摩手中画作,底下突然响起生日快乐歌。
老陈抬起头,一个插着蜡烛的巨大生日蛋糕从后门口被几个同学小心翼翼端进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全班一起合唱生日快乐歌,回过头注视着端进教室的巨大生日蛋糕。
拿着相机在讲台边拍照的林见樊也转过头,顾朝明除了在合唱比赛后发言,还要在送蛋糕时负责开门关门。
打开教室后门,看着被同学们端进来的蛋糕。蛋糕上火苗闪烁,顾朝明笑着不禁看向林见樊。
又一次的心照不宣,林见樊也看向他,笑容璀璨。
等待蛋糕进入后,顾朝明锁上后门,蛋糕慢慢移到讲台。
老陈抱着满天星,拿着画框看到如此大的蛋糕震惊得后退一步,指导搬蛋糕的同学怎么把蛋糕放上讲台。
“这蛋糕得不少钱吧,干嘛花这么多钱,以后不准弄了。”老陈说。
班长解释:“班上一起出钱,不多不多。”
林见樊手中的相机咔咔直响,记录下一手抱着满天星一手拿着画框的老陈吹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蜡烛一经吹灭,台下同学们掌声、欢呼声热烈,比寿星本人还要激动。
“老师分蛋糕分蛋糕!”底下同学起哄。
故意定制足够许多人吃的大蛋糕,老陈一个人切还有点费劲,叫上几个同学一起,分好大小,确认班上同学人人都有份。
苏炳自愿上台帮忙切蛋糕,越切越觉得自己像中午食堂打饭的阿姨。
“这个帅哥的。”
“美女你拿好。”
“这个美女要不要花啊?”
顾朝明帮林见樊领完蛋糕,端着蛋糕走到还在拍照的林见樊身边。
“给你,先别拍了,吃蛋糕。”顾朝明将蛋糕递给他。
林见樊镜头对准顾朝明,拍下一张顾朝明给他递蛋糕的照片。
“帅气!”拍完后林见樊夸赞道。
顾朝明一扬下巴,骄傲地说:“哥知道自己帅气,但你能休息一下子,先吃点东西吗?”
林见樊接过蛋糕忍不住笑。
顾朝明很会隐藏,心跳因为林见樊为数不多的夸奖比过年的鞭炮还响得厉害,嘴上却还是自恋地逗林见樊笑。
顾朝明看向林见樊的笑颜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