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显示定位发送成功,林见樊又往下划拉几下,似这样做就会收到顾朝明的新消息。
手边是一杯开封的热奶茶,林见樊刚从奶茶店出来插上吸管就收到顾朝明的“你在哪”语音轰炸。
喝下一口奶茶,温热的奶茶侵入口腔,被暖意侵入的那一刹那,口腔中的暖意提醒他一件事。
林见樊握着手机又走回不远处刚刚买奶茶的奶茶店,点了一杯同样的奶茶。
在店里等待的时候林见樊一直心不在焉地偏着头,眼神直往奶茶店玻璃门外溜,店外每经过一个目测超过一米八的人,他的视线都会追随上去。
林见樊在寻找顾朝明的身影,怕自己买奶茶的时候正好与他错过。再看一眼手机,自发完定位后,顾朝明就再也没给他发信息,没说要干嘛,也没说会不会过来。
会不会过来这件事,对别人,林见樊没有这个信心,但对顾朝明,在他没有回信的时候,林见樊就已经开始等待。
提着新买的奶茶走出奶茶店,穿过路边的人群,林见樊又回到最初定位的位置。
街道旁有几个圆球型石墩,林见樊走过去坐在第二个石墩上等顾朝明。
摘下头上的白色棒球帽拿在手里,天边的云层相比清晨的铺天盖地散开一些。散开的缝隙里,透出秋日夕阳的橘红色,如一个个火山溶洞,只是颜色更浅淡些,温度更低些,没有滚烫的岩浆,只有淡淡的水彩一般的光。
过往的人群中有背着书包刚上完补习班的学生,有早早吃完饭出门溜达的老人,也有逛街的少女,为生活还在奔波忙碌的上班族,林见樊喝下一口奶茶,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搜寻着、等待着一个人。
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他们或悲或喜,或平淡,或疲累,或悠闲,或自在,各自有各自的悲欢,各自有各自的离合。
林见樊喜欢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来往的人群,仿佛就看到他们人生中的悲狂与喜乐。
他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几个月,很多时候都是呆在学校或者在家,很少如今天一样一个人出来走走,去真正了解他重新生活的城市。
他是这座城的新人,而顾朝明是这座城的旧友。旧友穿过街道,朝新人奔来。新人坐在石墩上,静静地等待。
旧友跑过来时已是气喘吁吁,快半小时后。
林见樊发来的定位显示林见樊离他并不远,步行大概二十分钟左右,顾朝明想也没想就跳下车站,预计着以自己的奔跑速度只需要十分钟就能跑到林见樊身边。
毫无理由,只是忽然的,很想很想见他。
顾朝明想去见他,在冬天,在六月,在明天,就现在。
他跳下不高的站台,拼命向前跑。
奔跑中,迅速升高的体温,晃动的视野,粗重的呼吸,温和扑面的秋风,脑子里没有别的,只有一个想法——往前跑。
再跑快一点就能早一点到达林见樊身边,什么都没想的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是清明的,如同沙漠里的一捧清泉,清澈透亮。
拼命奔跑的少年记性差,但他明显没想过自己方向感还差,原本预测的十分钟路程足足跑了有二十来分钟,预测之外的十几分钟都是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中弯弯绕绕。
顾朝明对这边不熟,被曲盈逸领着第一次来,还被手机地图给耍了,饶了远路。
顾朝明自认为没什么优点,还被苏炳和岑西立说喜欢认死理。顾朝明觉得认死理这点在今天第一次害了他。
按照手机地图给出的路线,顾朝明一点也没有怀疑,跟着左拐右拐最终迷失在陌生的街道。
在第三次感觉自己已经迷路,被手机导航带到完全陌生的地方,顾朝明才毅然决然地关闭导航,凭自己不太行的直觉去寻找林见樊。
顾朝明退出导航,给林见樊发去一条消息,原本想让他指指路,又想想自己一个在这生活十多年的本地人竟然迷了路,说出去有些丢脸,顾朝明的疑问句也变成以句号结尾的陈述句。
“我马上来,别走,等我。”
顾朝明发信息一般末尾不喜欢带符号,麻烦又没有必要,可现在,奔跑过后发热的手指摁下那个小小的圆圈。
句号,表示一句话结束,表示这句话的郑重。
顾朝明穿过一条不宽的马路,对面绿树成荫,枝叶繁茂,周边遍布着修剪整齐的矮木丛,木丛中藏避着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小路弯弯绕绕通往一处凉亭,凉亭内几个老大爷正围着一张石桌下象棋。
顾朝明本想走进凉亭去问问路,可穿过马路,视线越过整齐的木丛旁供小车通行的、不算宽阔的窄路。
道路左边是红柱凉亭和低矮的木从,右边是隔离小区的铁栅栏,栅栏上爬满爬山虎。一部分是红的一部分是绿的,而长长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型的、铺着石板的广场空地,再过空地,空地前是一个个排列着的球形石墩,石墩上坐着一个少年,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
背影很小,依稀庞杂在各种色彩之中,很容易被忽略,顾朝明的视线通过这条长长的甬道,一眼就认出是他。
凉亭里的老大爷还在下棋,棋场厮杀激烈,无心顾及矮木丛旁欣喜奔跑的顾朝明。
路边成片成片的绿,红的绿的爬墙虎在眼前倒退。
黑色的外套防风,很厚,秋风无处落脚,只能从他露在外边的耳朵擦过,擦过他颈后短短的发根。
顾朝明跑得太快,秋风也握不住,追不上,被甩在身后。
如果小区楼上有居民在窗口看一眼,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楼下的小路跑过,就会感叹他的速度。
顾朝明的身影在过道中飞速穿行,过道挽留不住他,空旷的小广场也留不住他,他奔跑向那个石墩上的少年,像奔赴一个使命。
他并不知道自己如此之快奔跑的意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跑到那个石球那去,跑到那个少年身边,那里便是他的终点。
顾朝明不讨厌也不喜欢跑步,可没有一次奔跑是让他这么发自内心地用力、使劲和欢快。
他冲向那个少年,冲到少年身后时,少年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顾朝明奔跑的身影猛地撞入他的眼眸。
顾朝明的脚步来不及缩减,一直跑到林见樊身前。
林见樊的视线跟随着他,在空中画了半个圈,看着停在自己身前的顾朝明,听到他鼻间呼出的热气,手上打算递出的热奶茶也不好拿出手。
原本想气温降得厉害,顾朝明过来时可以有一杯热奶茶暖暖,可现在顾朝明好像更需要一瓶解渴的矿泉水。
顾朝明的脸因为奔跑而变红,林见樊坐在石球上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平复紊乱的气息。
剧烈奔跑过后的停歇,脑袋中氧气逐渐充足,随后而来的是越来越清明的大脑带来“我干嘛像个傻子一样跑这么快”的疑问。
顾朝明站在林见樊坐的石球前,林见樊就这么仰头好奇地看着他,一只手抱着一杯已经开封的奶茶,手指上还勾着一顶白色棒球帽,另一只手提着一杯相同的奶茶,很明显是买给他的。
顾朝明忽然为自己傻里傻气的奔跑而感到一丝羞耻。
他奋力地奔跑,到达终点后却开始迷茫。奔跑的时候他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想快点跑到他身边,想快点见到他。
平复过后,热气撤走,奔跑时一切被热气轰腾起的想法都落回原位。
顾朝明往前跨一步,靠近林见樊一步。
林见樊坐着,顾朝明抬手揉上他的脑袋,蓬松又茂密的头发,林见樊被摸得微微低头,也不反抗。
顾朝明手指穿过林见樊的发丝,他笑了一声,勾着嘴角,声音染上笑意。
他说:“我还以为你会走呢。”
林见樊乖巧地坐着,抬起眼眸看向他,顺着顾朝明在自己头上揉动的手臂,看到顾朝明满脸的笑意。
顾朝明很快收回手,揣回兜里,继续站在那,林见樊并没有问他什么事,而是提手递给他刚买的奶茶。
装着奶茶的透明塑料袋勾住林见樊的手指。
“你现在应该更想喝水,而不是喝热奶茶吧。”林见樊说。
顾朝明伸手接过林见樊手中的奶茶,视线停留在交接奶茶时手指尖的相互触碰。听到林见樊这么说,顾朝明豪爽地打开袋子,插进吸管:“没事,都一样,都是水,一样解渴,还是你买的,当然要喝。”
还是你买的,当然要喝。
平时怼苏炳嘴皮子快溜,现在嘴也快溜,能朦胧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说完顾朝明没有后悔,反而有点沾沾自喜,犹如上课嘴快回答出正确答案的小孩。
顾朝明沉浸在这种独自、并不为第二人所知的沾沾自喜的小愉悦里。
“你一个人出来?没约人?”顾朝明问。
“在家太闷,出来随便走走。”林见樊说。
“你家没人吗?”
“我妈在家。”
没有太大意义的谈话,谈话间顾朝明也并没有说明自己的来意。他心中也没有准确答案,就东拉西扯,像是他们俩只是在街头遇见随意闲聊几句,并不是一个经过几十分钟的等待,一个经过几十分钟的寻找。
顾朝明无聊又没有意义的问题林见樊全部回答,并且没有一丝倦意,嘴角还噙着淡淡的微笑,让顾朝明觉得自己今天就算不说理由就这么一直闲聊下去,林见樊也不会有半点意见。
要换在昨天,顾朝明可能会觉着林见樊又在讨好他,今天顾朝明活用苏炳说的反向思维,看来林见樊是很愿意和他说话。
顾朝明内心有点小雀跃。
漂浮在海里的人寻找到依托,寻找到那块海中央的陆地。方才从游乐园到车站的一小段路上积累迸发的孤独感在因奔跑而极速产生的热量和林见樊嘴角的笑意中蒸发。
闲聊之下,奶茶喝下一半,顾朝明终是不太好意思让林见樊白等,浪费他生命中的半个小时用来等他。
顾朝明一手握着奶茶杯,一手揣着兜:“你都不问问我突然跑过来找你什么事?”
相隔差不多一步的距离,顾朝明能看到林见樊听到这个问题后的疑问神情与微微睁大的眼睛。
路边嘈杂,林见樊的眼神迷茫又清澈。
顾朝明解不开他眼中的谜,这是一个新谜题,顾朝明没见过,也无从下手,他只能开口去询问眼神发出者:“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实在不懂。
如果是一笑,还可以理解为不和你计较。如果是一声哼,还可以表示抱怨,可这迷茫如羔羊一般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在他的提问下,林见樊匆匆收起他眼底的疑惑,通过快速地眨眼将疑惑藏到更深处。
“你眼睛进灰了?”顾朝明问。
林见樊忙摇头:“没有。”
“那你总眨眼?”顾朝明说着将奶茶换一只手拿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用了一半的纸巾。
“别用手揉,手上细菌多。”顾朝明说。
林见樊抬眸看了眼顾朝明,默默接过那包纸巾,没有拆开,而是握在手心。
“你真的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顾朝明又说。
林见樊的头发有些微乱,被顾朝明蹂/躏后没有恢复原位。
林见樊眼神飘无定处:“没有必要。”
顾朝明惊了,自己一直因为没有什么正当原因叫人等待而有些不好意思,结果等待的人告诉他他根本不在乎?
“没有必要?你都等了那么久?如果我是耍你,根本就不来怎么办?”顾朝明问。
林见樊飘无定处的眼神抬起,投入顾朝明的眼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