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中那张朦胧的脸笑了,被自己逗笑了。
原本“我抓住了风”后边还有一句,顾朝明觉得太矫情,所以就省略了。
省略的那句是“那样风就不会跑到你眼睛里去了。”
该被逗笑的人没笑,逗他笑的人却先笑了。
看着林见樊泛着水波的双眼,顾朝明知道自己的傻逼招数只逗笑了自己,一点用也没有。
林见樊不带笑地望着他,顾朝明干笑几声后放下手,不给尴尬留时间,搭上林见樊的肩说:“哭都哭饿了吧,去…!”
戛然而止的话语,怀中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顾朝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见樊抱了个满怀。
突如其来的拥抱,林见樊不管顾朝明说了什么,顺着顾朝明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抬起手从正面搂住顾朝明的腰。
一片温暖闯入顾朝明的胸膛,紧接着下巴索取安慰一般搁在顾朝明颈窝。
快速靠近的距离,颊边擦过一阵温热,宽大的灰色外套够厚,林见樊的身体很暖,颊边的温热自带小小的毛刺,未能触碰却已扎人。
林见樊环抱住他,只需轻微一个动作,耳朵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朵。
耳骨柔软,脆弱的肌肤不经意的擦过,主动拥抱的林见樊耳朵一下红透。
拥抱来得太突然,似晴天中突降的大雨,让人没有防备,被大雨浇个透彻,紧临的是雨后不退的高烧。
蓦地红了耳根,顾朝明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寒冷的夜里有点懵,像使用过久的主机——在发热。
林见樊竟然拥抱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格外清晰,格外混乱。
秋风萧瑟的夜里,两双红透的耳朵,两颗跳动的心脏,一双交/叠的人。
因为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心脏没有贴合,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颗心脏隔着生理的脉络组织,隔着秋风的距离。
林见樊在因为他不知道也无法猜测到的原因而伤心,被抱住的顾朝明试着抬手慢慢回索上林见樊的腰肢,回抱住他,给他忽如其来的拥抱以回应。
林见樊很瘦,宽大的外套宛如一件空壳,顾朝明手一拢,这件空壳就跟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慢慢收缩到最小。
顾朝明第一次摸到林见樊的腰肢,从简单的手腕触碰到腰肢,隔着深秋厚重的衣物,顾朝明触不到林见樊身体的温度。
寒冷的夜色中,林见樊感知到腰背上的收紧,他伏在顾朝明肩头,在阳光撤去的黑色世界里,他看到前方涌动的人群,看到不断闪烁变化的霓虹灯,看到长长的小吃街,看到人群中孩子不小心松手放飞的气球,看到冷风与无边的夜色。
气球飞向点着星光的夜空,鼻头酸得像进醋缸溜了一圈,连接着心脏,无尽的委屈在这个自己主动索取来的温暖拥抱中喷发。
眼前的霓虹灯模糊成红的、黄的、蓝的光团,在夜里闪耀。感知到怀中人的轻微颤抖,听到他吸鼻子的鼻音,顾朝明无声的沉默,也许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与陪伴。
一滴眼泪坠入顾朝明的肩膀,以雨滴掉落的速度。第一滴泪是大雨的预告,预告的雨落下,紧接着大雨倾盆。雨滴落在顾朝明肩膀上的土地,渗入土层。
顾朝明左手扶住林见樊,给他支撑,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如同给动物顺毛,如同哄婴儿入睡。
顾朝明一下一下拍着,那么轻柔,那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
腰上的手越箍越紧,箍到内里的衣物都紧紧摩擦着皮肤,顾朝明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拥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好像自己只是这样安抚着就已经可以保护他。
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从他掉下第一滴眼泪起就困扰着顾朝明的问题。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哭过很多次,绝大部分、或者说所有哭泣的根本原因都来自于顾涛。
直到现在他都还未长成大人,未能独当一面,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他人。
充斥着黑暗、血腥的雨夜,厨房昏黄的灯光,香烟烫过皮肉的灼烧与焦味……
顾朝明的一生由这些组成,但他庆幸他有陪在他身边的苏炳和岑西立,他还有疼他的母亲,虽然知道那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我想象,一厢情愿。母亲从小一直是他想保护的对象,他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可这么多年他好像一次也没能做到,好像一次也没能阻止那个恶魔。
战争爆发,恶魔狂啸,而他羽翼未丰,不能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
危险已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顾朝明最讨厌无能为力,对顾涛的反抗像一拳打到空气,又软又没有回音。
顾涛没有在身旁,他藏在顾朝明的潜意识里,顾朝明不想再去想他,他满心跟着怀中哭泣的人儿。哭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顾朝明不得答案,怀中的人由起初的压着声音到现在的放声大哭。
顾朝明皱着眉头,林见樊的哽咽与颤抖像柄小刀,不是捅,而是一刀一刀划过他的心脏,没有痛入心肺的疼痛,而是被宣布凌迟一般的心疼。
怀中人哭到颤抖,不断缩着鼻涕,仿佛从喉咙深处呕出的哭声,肩上的衣物已被润湿,顾朝明不断抚摸着他,同样也抱紧他,希望以此给他足够的回应,让他的倾诉不会落空。
他尝试过落空的滋味,从满是希望到直坠地狱,倾瞬之间的改变,他不愿让林见樊尝试。顾朝明想象着他有多难受,企图让自己感同身受,他轻拍着林见樊的背,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气对林见樊说:“哭出来就好了。”
他不太会安慰人,学着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调。
“哭出来就会发现没什么事值得让你再这么伤心的。”
顾朝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怼苏炳时那么顺畅,安慰起人来就跟没有连网的电脑一般搜索不到网页。
顾朝明安慰得磕磕绊绊,组织话语间,不断的哽咽和颤抖中,他终于听到林见樊开口。
“果果。”林见樊喉咙中呢喃出两个字,缩了缩鼻涕。
顾朝明好不容易听到林见樊说话,像被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片绿叶,便朝着绿叶所在地狂奔。
“果果?果果怎么了嘛?”顾朝明问。
林见樊只是抽泣。
顾朝明抚摸着他又接着问:“果果怎么了,能告诉我吗?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顾朝明知道哭泣的人情绪最容易奔溃,他不敢太急切。在林见樊背上安抚的手慢慢抬起,改而摸着他露出来的温热脖颈,自己的双手冰冷,却希望能给他温暖。
“我在这里,和我说说。”
也许是这份冰冷起到镇定作用,又或许是他磕磕绊绊的言语起到安慰作用,林见樊忽然沉静下来,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凝望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