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魏北这大概也不是什么善心,就像他想的,他一个吃不饱、靠透支生命才上完初中、活到现在的人,有什么资格有善心呢?在被生活凌迟了许多年,只在还不懂人事儿的时候享受过短暂时光的母爱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魏北想在末日里找个和自己一样连活着都难的伴儿,等捱到活不下去的时候,看这个同样惨的人一眼,然后自己骗自己:所有人都这样。说不定愿意多活几天。还带些对惨死的魏南波的牵念。
只是这时候,魏北忘了生命是有热度的,这热度能把干木柴烫出火花,火花也能勾连起一片火海。
魏北的对母亲的歉疚在自己决定不念书了的时候猛增。尽管他成绩好,也有来邀约自己的高中,但高中不像小学初中,只用交些杂费就可以的。一个未成年人,拼尽全力,也负担不起。
魏北不仅生活灰暗,还是个辜负了母亲,没保护好弟弟的罪人。
魏北的家,不过是个破旧不堪,只能遮风挡雨的老屋子。主屋有东中西三间,中间的勉强算做客厅,摆着一张坑坑洼洼的四方桌和几个板凳。东边的是以前魏三德睡的屋,母亲也住过。在魏三德蹲局子之后,魏北用铁丝在门扣那儿缠得死死的,那扇门再没开过,如今铁丝都锈满了。
西边的屋,是魏北住的。一个一米二宽的木床,一个书桌,还有这个家里唯一的电灯。
“愿意留下,就跟我住这屋,嫌破嫌挤也没别的地方。”
小鬼拉着魏北的衣角,重重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夜里,小鬼睡的靠墙的一边,努力把身体往墙边缩,担心魏北觉得太挤,再把他撵回去。
小鬼睡得像个木乃伊,一动也没动,大概从没睡过这么舒坦的棺椁,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刺眼了。
小鬼还没睁开眼,手先往旁边探了探,没摸着人,小鬼立马从床上翻下来,光着小脚丫就开始找人。
屋里没人,客厅的桌子上留着一个馒头和半包咸菜,燎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小鬼没吃,也没出家门,去门口蹲着等魏北回来。
魏北去了村东的小卖部。小卖部现在的老板是宋金,魏北从小到大的玩伴,初中上了一年就回家继承村里唯一的小卖部了。
魏北没被饿死,绝对有宋金的一份功劳,宋金打小就经常从小卖部里拿根油条抓把花生米塞给魏北。
宋金很瘦,也不太高,脑袋上挂着着一双大又无神的眼睛,倚在柜台上像根断了的竹竿。
“你真不上学了?”
“嗯。”
“我让我爸给你凑凑,说不定够你一月期的学费。”
“别让宋叔再费心了,你们都帮了我很多了。是我不想上了。”魏北咧着嘴笑了笑。
宋金头脑不好,不像魏北一样能把书读进去,看着自己兄弟念得好,他是打心眼里高兴。知道他不上学了,比他还不甘心。
“唉,以后打算怎么办?”
“你还记得上周末咱们在村子里瞎逛的时候,碰着冯胖子了,冯胖子不是说他去北边的煤窑挣了很多钱么,我打算一个月之后跟他去北边。”
“我的乖,冯胖子那天可是喝醉了,他的话也不知道可不可信。北边的煤窑可不近,不是闹着玩的。而且你才十五,人家能要你?”
“能干活就要,冯胖子说那边可缺人了。再说,我长得不矮,没人多心。”
宋金抬头看了看比自己高着半头的魏北,道:“还有,那你打算怎么去北边?”
“这两天就去县城里找点活,正好暑假,街上人吃喝玩的人多,店里应该要不少人,就是看我年纪小,给不了我多少钱。能挣出来就坐火车去,挣不出来就扒火车。”
魏北一副说干就干的气势,虽然是去挖煤,宋金老觉得魏北不是去干活,而是要去干什么扬名立身的大事。
“金儿,我赊你一盒烟吧,我打算这几天去找冯胖子一趟。”
宋金从柜台最上头,拿了盒最贵的,扔给了魏北。
“我往家带了个人回来。”
宋金结巴了:“啥?……不是,等会儿,你你你有媳妇了?”
“你脑子坏了?是个小孩。”
宋金的圆眼瞪得更大了:“小小……小孩?”
看宋金一脸吃惊的样子,魏北就知道他想哪去了。
“你脑子里怎么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魏北瞥了瞥店里东西角的货架上排着的一堆影碟,“少看点吧金爷!”
“……咋回事儿啊?”宋金脸皮越来越厚了,连臊都不臊了。
“就一个街上吃不饱饭的小孩,我带他回来了。”
“我以前咋没看出你这么有爱心呢,男孩女孩?有多大了?”
“男孩。他说自己十岁,很瘦小,看着也就七岁。”
宋金“哦”了一声,听见魏北说“十岁”,品出了点味道来。
魏北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晌午了,一到胡同口就看见小鬼杵在门口,站得僵直,像是在罚站似的。
魏北把小鬼往屋里拽了拽,道:“在这儿站着干吗,不想在这破地方了,想走?”
小鬼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不是,我以为你走了不要我了,想看看能不能把你等回来。”
“我家就在这儿,还能走哪去?……怎么给你留桌上的饭你没吃?”
“是……给我的吗?”
魏北伸手摸了摸小鬼的头。
“就是给你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