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月。
拜师大典之前,白日里云乘和李陌去缘舟阁听课。傍晚之后,云乘聆听掌门教诲,李陌则依照入门心法吐纳洗髓。
绵阳踪迹莫测,听掌门猜测,是去寻找失落的镇派宝剑了。几日才回来一次,无不是在执剑峰上大呼小叫,让云乘给他捶肩,让李陌给他打水捏脚。
木桐带云乘熟悉了一应事物后便很少来了,只偶尔上山为他们送些新鲜灵果。
云乘已经许久没有作那个奇怪的梦了,他倒是无所谓。
缘舟阁去的多了,两人和柳梢月、何海也熟识了不少。
何海一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偶尔醒来加入他们的谈话,言语虽少,却犀利的紧。柳梢月古灵精怪,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住在生灵峰,与同门接触的时间更多,也打听了不少的小道消息。
“还不知道能不能拜师呢。”随着拜师大典的临近,柳梢月越发愁眉苦脸起来。
云乘听她说过,呈闲派每隔十年一次拜师大典,所有有意拜入山门的弟子,都要通过试炼方有机会拜师。如柳梢月和何海一样,因有道根被带入山的,也要一同参加。
试炼除了考察道根外,更多的是考察弟子心性和耐力,即便顺利通过,如果没有师父愿意收徒,又不肯留在外门,还是要下山的。唯一不需试炼的,只有长老们钦定、且成功入道的徒弟。山上二十多个准弟子里,也只云乘一人。
拜师大典上,师父收徒,赐下道号,才算是正式入了呈闲派。
云乘也有些担忧,他担忧李陌能不能通过试炼,李陌则担忧自己会不会获得一个悲催的道号。
“总不会比师父和掌门的更糟糕了吧。”云乘安慰他。
“那可说不准。”李陌摇头,“我们是秦字辈,万一取了个叫禽兽的道号呢,又或者叫禽鸟,岂不是和雪泥一类了。”
“噗……”云乘被逗笑,道:“师父再怎么不靠谱,也不会这样乱来的。”
“那可说不准,老道士回来这几次,可是一句没问过你修行如何了,连你长高了一寸都没有发现。”
云乘莞尔,心道,这种事情,也只有你才留意。
试炼前一日早晨,山色空暝。掌门和长老们召集众弟子,聚集在玉虚殿前的广场上讲解流程。
“肃静。”戒律峰长老绵悲对着上首的掌门、掌座行礼后,呵止了广场上嗡嗡不绝的说话声。
准弟子和正式弟子一同站在广场,只是排在末尾,云乘、李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在其列。
“明日,便是我呈闲派十年一次的拜师试炼。”绵悲施了术法,声音十分嘹亮,“护山大阵的试炼通道已经准备好开启,所有入道境以上的弟子,将分担不同职责,守护试炼,各峰长老也会暂停闭关,保障试炼顺利进行。”
“我呈闲派,自乌木道祖开派,已传承三千八百二十载,乃是上五派中唯一供奉神君的门派。场上准弟子中,如有对神君不敬者,当早日离去。对神君心存不敬,在试炼中将面临百倍险阻,时刻面临生死危机不说,即便通过试炼,我派亦将驱逐。”
准弟子中响起窃窃私语,被绵悲长老压下。
“所有准弟子片刻后将传至山脚村落,和其余有志拜入山门的人一同试炼。明日辰时,印信之后,试炼开始,成功通过试炼通道到达此处者,便算完成试炼。尔等切记,试炼为期三日,超过时间判为失败,失败者当自行回到来处。”
绵悲说完,退回长老之中,绵华掌门则起身上前。
“尔等已在缘舟阁修行多日,”绵华雪白的发丝被晨光镀上微薄的金色,黑白道袍随风而动,神态庄严:“拜师大典上,本座希望还能见到诸位。”
他说罢,对着准弟子们挥了挥手,众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已身处山脚。
“咦?”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柳梢月,她指着云乘道:“你不是不用试炼吗,怎么和我们一起被传下来了?”
何海白了她一眼:“他们抓的那么紧,掌门怎么分得开?”
李陌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己和云乘紧握的手,咳嗽了一声,道:“要不,你先回山上等我?”
云乘却开心地很,笑眯眯道:“我还怕抓着你也得被掌门留下,这下好了,我可以保护你一起试炼了。”
李陌苦笑,无奈地揉了把云乘的头发。
玉虚山很大,上回上山时李陌和云乘走的另一面,也没有见过这山下的村落。
说是村落,因背靠呈闲派,大小如城镇,出入多是华服锦衣者,不少十来岁的少年前呼后拥,一看就是来参加试炼的。
众人被掌门传送到村口,互相望了望,有伙伴的三五成群,没伙伴的独自一人,陆陆续续进了村子。
柳梢月正要跟着进去,被云乘拉住了。
“怎么啦?赶紧进村子找住的地方呀,这么多人,客栈说不定都住满了。休息不好,明天怎么试炼呀?”
云乘没说话,看了看李陌,李陌欣慰地笑了笑,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试炼已经开始了。”李陌言简意赅。
“啊?”柳梢月张大眼睛,她看看云乘,又看看李陌和何海,一脸懵。
“傻丫头。”何海老气横秋地敲了敲她脑瓜,“试炼明天才开始,掌门却提前了十二个时辰让我们下山,为什么?给村里的客栈创收啊?”
“说不定客栈是掌门开的呢……”柳梢月委屈巴巴地嘀咕。
“小心为上。”李陌说,又看了看四人身上的道袍,问道:“你们带了备用的衣服么?这身道袍太扎眼了,先换下来。”
对那些远来求道的人来说,呈闲派准弟子是个很大的靶子,穿着这身衣服进村,肯定会被针对:比之他们对呈闲派毫无了解,这些弟子的竞争力可大了不少。
谁会想到带衣服啊……柳梢月正要吐槽,就看见李陌与何海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了衣服。
柳梢月:“……”
云乘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师父给了我一个纳戒,木桐姐姐说要多做准备,帮我塞了几件外面穿的衣服,要不,你先穿我的?不过都是袍子,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李陌闻言,递裙子的手转了个方向,语气带着点不甘心:“你穿这个吧。”
云乘看了一眼,这裙子他记得的,是在离州的时候李陌给他买的粉色襦裙。他和柳梢月身高差不多,柳梢月穿上应当也是合适的。
四人也不再多话,各自找了隐蔽的地方换好衣服。
李陌穿的是离州那套黑色短裳,木桐给云乘准备的则是一应的云锦小袍,何海只有几件普通的布衫,而柳梢月穿上粉色小襦裙,大眼睛扑闪,小脸红红,十分可爱。
四人换完行头再站在一处,像极了贴身护卫和书童跟着小少爷小小姐。
“走吧,都多留意些。”李陌说,牵着云乘走在了前头。
村口立着块石牌坊充作大门,上书乌木村三个字,想来和乌木道祖有些渊源。
李陌一路走一路看,但见前方街道宽阔,两边稀稀拉拉不少商铺,半点也不像他见过的那些小山村,倒是有些许离州城的热闹。
他见前边有间半大的客栈,正要带众人过去,却听见云乘“咦”了一声。
“那不是离州的郎先生么?”
李陌顺着云乘的眼光看去,街边一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当中一个青衫文士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书,那咋咋呼呼的模样,可不是离州的说书先生么。
“乌木道祖可是修道奇才呀,最关键的是,似他这般淡泊名利,真乃万世难见。传说乌木道祖飞升成仙以后,天帝许以重职,他都不屑一顾,一心只想上昆仑山,侍奉在神君座下。此等重情重义之人,方能开创呈闲派这样的辉煌。昆仑不收修士,乌木道祖也不肯放弃,哪怕神君神隐之后,他周游人间数千年,也只为找到……”
李陌听着,直觉得郎先生说的乌木道祖与那个谐音狂魔是两个人。
“郎先生。”李陌上前打了个招呼。
“诶呀,是李陌呀。”郎先生看见熟人似乎十分开心,散了周围的人,”今天先不讲了,大家要听故事,喝口茶再来啊。”
说着,郎先生收了装赏钱的破瓷碗,颠了颠,嘿嘿地笑出声。
李陌打量了两眼,郎先生跟在离州城的模样差不了多少,只是衣衫鞋子破了些。离州离玉虚山千里之遥,想来郎先生这一路走来也吃了不少苦。
“诶呀,云乘也来啦。”郎先生收好钱,迅速在云乘脸上掐了一把,惹来李陌怒视。
他又看到柳梢月,顿时眼睛一亮:“小姑娘真可爱,要不要郎叔叔给你算算卦,整个离州都知道,老夫除了会讲故事,算卦也准的很。”
“怎么样,叔叔帮你算算能不能顺利通过试炼?”
柳梢月还在犹豫,已被何海拉到身后。何海睁着死鱼眼,凉凉道:“死变态。”
郎先生:“???”
李陌眯着眼笑:“郎先生怎么来这里了?”
“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了?”郎先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谁说年纪大了就不能修仙?我可是算过的,我身怀道根,一准能通过这个试炼。”
柳梢月从何海身后探出个脑袋,问:“那你还摆摊做什么呀?明早试炼通道就开了,你不需要准备么?”
“小姑娘,”郎先生摇头,一副你没有见过人间疾苦的模样:“这村子里,可是处处要用钱的,没钱连饭都吃不起。”
他一指不远处的客栈,“瞧见没有,就这么家破客栈,住一晚上就要十两银子,够普通百姓一家三口吃穿一年半载了。”
又一指斜街的馒头铺:“那边一个馒头就要一两银子,说是面粉里灵气比别儿地足。一两银子!我在离州能买几百个馒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