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邹瑜就捧着俩雪糕回来了。
一个黄桃的,一个鲜奶的。
“谢谢邹瑜!”林昭美滋滋,挑了个看起来稍微便宜些的,拆开包装袋。
冰袋锲而不舍压在眼皮上,她一定要在回家前让眼睛消肿,不然奶奶看了肯定会担心。
“谁给你的冰袋呀?我怎么就没想到。”邹瑜一拍脑门儿。
“冰勺子就很好。”林昭笑,小兔牙明晃晃。
风吹过,她眯起的眼睛像弯月亮,看起来似乎比她手里的雪糕还要甜一些。
“冰袋是同桌给的。”
邹瑜整个人都不好了,半晌,才开口:“你同桌也是个神仙。”
“怎么啦?”林昭咬着雪糕,字音含混。
邹瑜:“你知道他拒绝签报送协议吧?新闻上都有,铺天盖地的。”
林昭点点头:“是因为什么呀?”
“他要考军校,这么一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竟然要入伍。军校那男女比,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林昭小小口抿着雪糕,口腔里奶味浓郁,甜甜化开。
她爸是那个年代的军校生,毕业后直接去了武警部队,所以对于军人,她总是难免有些情结,眼睛不由自主看向篮球场那个白色的身影。
他手里的篮球进了篮筐,个高腿长站在阳光下,风吹过,窄瘦腰线影影绰绰。
像一棵青涩肆意的小白杨,意气风发,鲜活耀眼。
下课铃声响起,他拿了校服外套往回走,半道被女生拦下递了两瓶水。
他说了句什么,没有接,径直走开。
邹瑜挎着林昭胳膊往教室走:“跑过去给谢辰青送水的女生,叫柳星若。”
林昭迎着光,看不太清,只有一个婀娜的轮廓。
那个女孩发丝飞扬,是光彩照人的那种好看。
“她和谢辰青,还有我同桌韩杨,是一个院儿长大的。”
“当初谢辰青爷爷生病,柳星若她爸是主治医生。两家一个是书香门第,一个是医生世家,门当户对,交情不浅。”
“喜欢你同桌的,一个柳星若,一个来咱班门口堵人的蒋茹,都不是什么善茬儿,”邹瑜皱了皱眉,“所以……”
“你小心点”这几个字咽了下去,变成一句:
“反正月考后就调位,没关系啦,你别怕。”
-
附中高三,一天八节课。
下午五点半放学,一个小时的晚饭和休息时间。
谢辰青和韩杨从食堂回来时,他同桌正坐在位置上啃面包,脸颊圆鼓鼓的。
那个面包叫“毛毛虫”,名字不美好,味道也差劲。
但是胜在便宜,还能填饱肚子。
小姑娘手里拿了本书,看得认真,对于他走近毫无察觉。
直到他叩了下她课桌,她这如梦初醒般小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赶紧站起身,还磕到了桌子角。
手里的书倒扣着,红色封皮,黄色字体,写着:《西藏生死书》。
六点半晚自习开始,九点半自习结束,回家的回家,住宿的回宿舍。
林昭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她开门的时候,奶奶蒋念慈明显是记错了她放学的时间,有一瞬慌乱。
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放到旁边的箱子里,蒋念慈起身去厨房给她热牛奶:“奶奶去给你热个牛奶,喝了再睡。”
“奶奶,我自己来。”
林昭放下书包,又被老太太摁到沙发上。
她瞥见没有束口的袋子,里面花花绿绿色彩鲜艳,敞开看了眼。
很多手工小玩意儿,都是毛线编织。
挂件,发饰,手机包,斜挎包。
草莓形状的,蛋糕形状的,甚至是一桶爆米花的形状。
旁边一个带着收款码的硬纸板牌子,上面字迹歪歪扭扭:
“一个十元,两个十五。”
“昭昭,上学第一天累不累?在学校要好好吃饭知道吗?买饭买最好的,现在正是用脑子长身体的时候。”
餐桌上有晚上剩饭,扣着褪了色的红色塑料罩。
下面放着两条干巴巴的炸鱼,一碟榨菜,半个干掉的馒头。
林昭眼眶发热,低低应了一声,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把袋子束口,放到一边,装作自己没有看到,眼泪就快要止不住。
当她在宽敞明亮的教室,吹着空调上课,笔下关于理想关于未来。
她七十多岁的奶奶,凑合着吃了两口饭,背着一堆手工小玩意儿,自己一个人去路边摆摊。
“一个十元,两个十五。”
那些个时候,奶奶在想什么呢?
是此生不能再见的亲生儿子,还是尚且年幼需要人照顾的孙女?
家里不缺钱,或者说,爸爸牺牲以后,那一笔抚恤金,让家里前所未有的富裕。
但是,如果有一笔钱,每月按时打过来,每个月都要向你提醒一遍至亲的去世。
——你还会碰它吗?
谢辰青把自行车停在楼下,电梯到六楼。
家里的阿姨切了水果,喊他吃一点再去看书。
“奶奶睡了吗?”
“没呢,老太太在书房。”
“奶奶。”
谢老太太白T恤,浅灰运动裤,一头银发,精神很好。
她摘了眼镜,书放回书架,微微笑了,“高三第一天,怎么样?”
“还好,”谢辰青应了声,“还多了个小哭包同桌。”
“少见,你竟然还能有同桌。”老太太笑眯眯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