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二年二月,倒春寒,纷扬的细雪似洁白的花蕊,点缀着枯了一冬的枝丫,风一吹,簌簌落下,静谧而美好。
寿康宫后殿,烧着地龙的东次间暖烘烘的,偏有两位姑娘打开窗子,倚在窗畔赏雪景。
身着湖绿夹棉氅衣的女子外罩青狐坎肩,领口围着的一圈白狐毛衬得她肤白脸小,娇俏可人。杵着小下巴的她星眸轻眨,随口闲聊着,
“皇姐,下个月便是你与色布腾巴勒珠尔的婚期,你是不是很期待呀?”
她口中的皇姐乃是乾隆帝与富察皇后的嫡女,固伦和敬公主,宫内人称三公主。
和敬闻言,面颊微红,羞赧一笑,“他自九岁便入了京,我时常与他相见,没什么可期待的。”
绿衣女子凑近她,弯起小山眉,低低一笑,“先前只在白日里相见,往后成了亲,你们便要同床共枕,区别可大着呢!”
此言一出,和敬的脸更红了,羞声恼嗤道:“容锦你才十四岁,怎的也学会说浑话了?若再这般取笑,我可不理你了啊!”
自知理亏,容锦挽着她的胳膊撒娇求饶,“好姐姐,我错了!你们夫妻俩的事儿,我一个外人实不该过问太多。”
“我何曾说你是外人?一直把你当亲姐妹来着。”
容锦本是和亲王弘昼的女儿,也就是和敬的堂妹,乾隆登基之后,因着前两个女儿皆不幸早夭,膝下少女,他担心和敬孤单,便将年仅两岁的侄女容锦接入宫中,交由寿康宫的太妃们照看,与和敬做个伴儿。
因着容锦聪慧伶俐,深得太妃们和帝后的欢心,本该封为郡主的她被乾隆破例封作和硕和婉公主,和敬只比她大三岁,两姐妹年岁相仿,自小都住在寿康宫中,情分自然更深些,真如亲姐妹一般。
宽慰过罢,和敬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容锦这话的重点似乎在前半句的“夫妻”二字上,回过神的和敬嗔她一眼,柔声反驳,
“我与他尚未成亲,才不是夫妻。”
“婚期将至,板上钉钉之事,还能更改吗?”容锦认为这是众所周知的,然而和敬脸皮儿薄,听不得这些玩笑话,
“你再乱说,我就去告诉裕贵太妃。”
两姐妹正嬉笑打趣之际,桂嬷嬷进得东次间,福身禀道:“启禀两位公主,蒙古巴林郡王之子入京觐见,拜见过万岁爷之后,现下来了寿康宫给皇太后以及各位太妃们请安,皇太后请二位公主去给世子见个礼。”
此事容锦早有耳闻,说是开了春会有一位蒙古世子到京城来,却不想竟来得这么快。
宫女在旁为她们整理仪容,披上斗篷,太监们早已备好了伞,在屋外候着。而后容锦与和敬一道,踏着薄薄的一层雪去往前殿。
虽说必经的宫道已被清扫过,但今儿个路面湿滑,宫人们不敢大意,扶着两位主子走得极慢,待二人到得前殿时,那位世子已与皇太后、太妃们行过礼,此刻正安坐于左侧的黄花梨木圈椅上。
容锦悄悄打量了一眼,在她的印象中,蒙古男子应该都是魁梧雄壮,脸盘方楞四正,粗犷豪迈的那种,眼前的少年肤如小麦,不似宗室子弟那般白皙,然而脸盘很小,下巴缓缓收窄,下颌线清晰明朗,五官俊毅又不失野性。
他那左鬂侧的墨发编作两条细辫子,松散的收拢于斜后方,右边的鬓发则随意的散在额前,遮掩了颧骨的弧线。端坐于座位上的他脊背挺得笔直,手掌蜷放在膝盖上,神情看似很镇定,半垂的眼睫却难掩紧张。
行至殿中的容锦收回视线,与和敬同时福身给各位长辈们请安。
今年皇太后已五十有五,慈眉善目的她鬓边白发甚少,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一听便是身康体健少病灾之人。
道了声免礼,皇太后温笑着招了招手,让和敬到她身边,容锦则去往裕贵太妃身侧安立着,但听皇太后道:
“这位便是巴林郡王的长子,汉文名叫……德勒克?是吧?”
皇太后也是初次见这孩子,才刚得知他的名字,担心说错了,才又问了一遍。
德勒克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拘谨,“是,我叫德勒克。”
一旁随行的笔帖式低声提醒道:“世子,在太后面前要自称臣。”
德勒克眼睫轻眨,当即起身请罪,“臣,失礼。”
皇太后笑摆手,一派无谓,“无妨,你初到京都,尚未熟悉宫中的规矩,不知者无罪,哀家不会怪罪。”
简单的汉语他还能听懂,若是她们说得太长,便得由笔帖式为他译作蒙语他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立在一旁的容锦见状,心道这世子说话真有趣,惜字如金,旁人说一长串,他只答一两个字,顶天不会超过四个字。每说一句话之前都要思考一番,大约是才学的汉语,还不怎么熟练吧?
闲问了几句他的近况后,皇太后示意笔帖式为他介绍两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