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了,”张文昌说,“一会儿还有杨健的晚课呢。今儿最后一节,估计要签到,得赶紧过去了。”
裴乾惆怅地说:“……唉,走吧。我还没吃晚饭。”
最后还是张文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袋饼干,塞给裴乾,俩人才急匆匆地赶去建筑系馆。
晚上这门“建筑师业务基础”的专业课,是个为了凑必修学分而开设的建筑系传统水课。深谙水课之道的建筑系学子们大都踩着点,匆匆从楼上专教赶下来上课。与其说是上课,不如是把做设计的场地从工位转移到了教室后排。
教室的前四排仿佛有某个无形的天然屏障,在老师和学生中间划下一道天堑,神圣而不可逾越。
然而今天却不同以往。
裴乾嘴里还叼着饼干,想悄么声地溜到后排坐下,却发现整间教室的后排空空荡荡,所有人都像乖巧的小鹌鹑一般老老实实地坐在前几排。
只有助教坐在后门口向他们投来了慈爱的目光:“刚来的同学到我这里签个到,今天是最后一节课,杨老师可能想和同学们多谢互动。咱们人也不多,都往前坐。”
裴乾和张文昌对视一眼,只好硬着头皮助教殷殷切切的目光中坐到了第一排的中间。
“这杨健也太狠了,我还盘算着过来补个觉,今晚好通宵肝设计呢,”张文昌怨念地望着台上老师反光的地中海小声哀叹,“现在还怎么睡?”
裴乾倒是没有这个顾虑,下午在楼梯间他睡够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路上吃完这包饼干。
张文昌还在一旁感慨:“都怪我太要脸了,不然第一排也能睡。”
然而开讲十分钟后,这位张要脸就十分不要脸地昏睡了过去,甚至还小声打起了呼噜,看起来睡得十分香甜。
裴乾一边听着杨健在台上絮絮叨叨魔音灌耳,一边悄悄在网页上翻找案例,思考自己被打回原形的酒店设计究竟要何去何从。
但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眼皮也越来越沉,电脑屏幕上的图文也开始四处飘移。他赶忙将眼镜摘下,掐了掐自己的睛明穴。
难道瞌睡也是会传染的吗?裴乾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一看不要紧,他这时才惊讶地发现,教室里的其他人居然全都或趴或卧,睡得安详,就连坐在后门口的助教也不例外。
裴乾心中讶异的同时也忍不住感叹:杨健简直是艾瑞克森在世,催眠功力一等一。
“裴乾同学在吗?”
忽然被点到名字,裴乾条件反射地回过身站起来:“老师,我在。”
杨健笑眯眯地望着他,谢顶的脑袋反射着灯光,看起来有点滑稽:“你来说说,你觉得学了半学期,你认为建筑师的基础素养应该包括哪些?”
裴乾基本就没听过课,只能空手套白狼,随口瞎编道:“呃,应该包括团队精神、创新精神……”
“很好,然后呢?”杨健绕过讲台,缓步向他走来,目光一闪不闪地望着他。
“然后……”裴乾还在编词,却忽然愣住了,忍不住脱口而出,“杨老师你植发了?”
紧接着裴乾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不是植发,而是“杨健”的头发和胡子在瞬息之间开始疯长,原本地中海变成了黑长直瀑布,整个人都被头发裹成了一个毛球。
无数头发从核心四散开来,像攀援植物一样游走在教室里。每一缕头发仿佛都有自己的意识,有的挂在了天花板的灯杆上荡来荡去,有的狂敲音响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还有的开始缠着昏睡过去的学生的手自娱自乐地编花绳。
裴乾下意识地推了推身边的张文昌:“文昌醒醒,头发成精了……”
然而张文昌和其他所有人仿佛都对这一切变化浑然不觉,让裴乾怀疑他们不是睡着而是深度昏迷了。
就在这时,头发精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像是个小孩子。
裴乾警惕地后撤了一步。
毛球一蹦一跳地向裴乾靠近,稚嫩的声音吐出的字句却让他脊背一凉:“好吃的……”
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裴乾转身拔腿就向教室后门跑去。
然而他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一绺趴在地上头发绊倒,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倒下时,他撞歪了一位靠走道同学的手臂,另一绺正在这人手上编花绳的头发前功尽弃,气愤地用头发丝拍了裴乾两下。
裴乾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对自己破坏了头发的劳动成果居然有几分抱歉,捎带手将那位同学的手臂扶正。
当他再一抬眼时,毛球已经滚到他的眼前了。
“好吃……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乾甚至从它近乎机械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垂涎之感。
他想也没想就抄起旁边的一把椅子就冲毛球砸了过去,壮胆似的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大吼一声:“好吃个毛!我才不想脱发!”
毛球被砸地向后滚了几步,发出一阵呜咽。
裴乾抓住时机夺门而出,近乎飞驰般横穿过二楼的资料室,向着通往新馆的连廊跑去。
快点,要再快点!
穿过连廊,把新馆的大门一关,就能把毛球堵在对面了!
他片刻不停地冲到了连廊与新馆的交界处,奋力拉门,然而新馆的大门却纹丝不动。
裴乾这才猛然意识到,他的学生卡根本刷不开新馆的门禁!
被砸痛了的毛球像是受到了莫大委屈的熊孩子,忽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震得二层的地板都跟着颤动起来。
无数头发如利剑般眨眼间蔓延过资料室,攀上了廊道的边缘,紧紧缠上了裴乾的手腕和脖子
“我要吃!”毛球尖锐地哭喊道,“给我头发!我要头发!”
“咳,”裴乾挣扎着想要将脖子上的头发弄开,“放开、我……”
然而更多的头发涌了上来,像厚厚的茧一般将他淹没。
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也一阵阵地发黑。
生死攸关之际,裴乾有些不甘地想到:没想到自己没有因为学设计而脱发至秃,今天却竟要被头发纠缠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