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与裴词共事,诸多官员,尤其是这一年吃尽了皇帝冷脸的官员,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些微感动。
要知道,如今的皇帝,与性格优柔的先帝太不同了,秉性十分强硬,说一不二不说,若是将他惹恼了,大殿上拖出去几个官员也不算什么。
他仿佛不在意名声似的。
让在先帝面前无往不利的臣子,面对他时反倒常常受到掣肘。
比如这次,不论门第选拔科举,还要弱化科目,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面对苦心劝谏,他竟理都不理。
为君者如此,说句国将不国都不为过,近日安南王府的异动,多半也是因此。
然而裴词的出现……却让不少人看到了希望与转机。
原因无他,裴相确实是比陛下作风温和许多,也……好说话许多。
自从科考开始,各府递上来的引荐折子,若是被陛下看到,定要一折子甩你一脸,还要训斥你不合规矩。
但若是递给裴相看到……裴相多半会拿来看看,不仅不会给你撕了,还会脾气极好的收回去。
时间一长,不少人反应过来,这才是本次科考的主考官,有什么话……其实不该越过他的。
一时间,裴府的大门都要被踏破了,朝臣们一口一个裴大人,安南王府都门庭冷落许多。
裴词一时间成了香饽饽,谁见了都要勾起三分笑,有几次与齐盛碰上,当事人没说话,身后的人竟先斗了个旗鼓相当。
对此,唯一不笑的只有谢凉。
很少有人知道,一日的朝堂结束,皇帝会仗着身手好,默不作声往裴相家里头摸。
裴词书房如今分成两份,一半给他批折子,一边留给自己处理科考的事。
因为太忙,朝堂又乱,谢凉这段时日兴致不高,过来裴府时总冷着张脸,裴词已经习惯了,看到后只是有些无奈。
东珠却不懂。
小丫头战战兢兢守在家里,等了几个月,一心等着裴词,尽管期间也有人来报过平安,她却还是担心不已。
这让她对谢凉的恐惧与不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每日端茶送水,脸上只写一行字,陛下不要对我家先生翻脸。
裴词对此十分无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在谢凉又一次淡淡抬眼看东珠时,有些忍不住开口:“阿景,莫要吓到她。”
之所以加个到,而不是直接说不要吓她,是因为裴词知道,谢凉心里并无这个意思,他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并不在意东珠是否不敬。
只是话一出口,裴词就知道不对。
谢凉看向东珠的目光肉眼可见的由飘忽变得冰冷。
裴词一顿,当机立断让东珠先出去,留下自己,无奈看谢凉冷冷的目光。
“我……”裴词也不知道自己时候能这般读懂谢凉的意思,但看着对方的目光,他就是看明白了,想了想,解释道,“没有觉得她比你重要的意思。”
“只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东珠不懂,以为你生我的气,小丫头这几天吓得吃不下饭,怕你不开心。”裴词斟酌着解释。
谢凉听了,不知道有没有接受,只是面色稍微缓和。
他抿下唇,目光垂敛,隔着烛火微光,依旧有些不高兴看裴词桌子上一堆名单:“这些东西,驳回便是,为何这般麻烦?”
裴词笑一下,看一眼桌上朝臣私心的引荐的名字,并不意外谢凉知道他要做什么。
其实这样做,对皇帝本身来说也不难,只是谢凉不喜欢,也觉得没有必要,才不这样做。
皇帝总是能任性一些,只是裴词自己不想他平白背负骂名,想了想,搁下笔,从桌案前站起来。
裴词的书房没有宫里那么大,整个房间布置的也十分简单,只挂了一些他平常写的字与画。
虽然分成两半,他与谢凉中间却并无屏风阻挡,只腾出空余地方,一侧多放了张桌子。
因为每日有公务,房间里总点着许多灯,制式多样的灯,烛影昏黄,瑰丽漂亮。
裴词一站起来,便透过光,看到谢凉投在后面墙上的影子。
谢凉自律,总是坐的端正,只是烛影晃动时,连带他的影子也晃动起来。他坐在影子旁,有一半身影融在黑暗里,整个人都显得寂寥。
裴词看着他,往前几步,看到谢凉的影子旁出现自己。
他原本想耐心解释一下自己为何看这些名单,看了后有什么好处。他知道谢凉能够明白,也能够理解。
只是话到嘴边,却忽的没有继续下去。
谢凉抬头,不明所以看他。
裴词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想这样说。
或许是因为不想看到谢凉孤单寂寥的样子,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只是犹豫片刻,他便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想法,转而提议道:“阿景,听说各府考生们自从来了上京,便一直置办诗会,很是有趣,我们今日要不要也去玩一玩?”
裴词说话的时候烛影又晃动一下,谢凉闻言,垂眼看地上两道仿佛正纠缠在一起的影子,低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