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默找到他师弟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那四个少年还在拉拉扯扯,冯重青灰头土脸,张志洲鼻青脸肿,另外两名侍卫也没好到哪里去,每个人身上笔挺英气的侍卫服,此时就跟咸菜干一样挂在身上,这个眼角带青,那个鼻下挂彩,哪里还有一点叫满宫宫女们趋之若鹜青年才俊的模样?说是城墙根下窝着的乞丐都没人反驳。
见到闫默,才各自收手,缩着脖子在宫墙底下一溜烟排开。
“怎么回事?”闫默冷眼看了他们一会儿,才开口。
冯重青怕大师兄训他,此时自然不敢迎上前,低着头跟鹌鹑一样。
那两个侍卫你推我,我推推你,也都不敢说话。
张志洲本来也不想说,他们一共三个人,结果只跟那小白脸打得不分上下,他觉得丢脸。但这事又是他带的头,只得瞪了冯重青一眼,上前一步,道:“我们几个巡逻到这里,见那小子鬼鬼祟祟的,就要将他拿下,谁知、谁知没打过……”他越说越小声。
闫默没说什么,又看向冯重青,“你说。”
冯重青硬着头皮,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讨好道:“大师兄……”
他一开口,闫默还没反应,张志洲已经蹦起来,眼珠子都快从眼眶蹦出,“你你你你叫副统领什么?!”
冯重青没理他,又谄媚笑道:“大师兄,我就来看个热闹,没闯祸,马上就走了。”
说着,一面看闫默脸色,一面蹑手蹑脚往后溜。
“站住,”闫默凉凉道,“随我一起出宫。”
冯重青一下子苦了脸,应了声是,蔫蔫地跟过来。
张志洲等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看了看那小白脸,又看看他们副统领,结结巴巴道:“副、副统领,我们不知道……”
闫默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去吧。”
他虽然护短,也不是不讲道理。方才之事,张志洲并未做错,冯重青挨了打,跟前段时间被岭南门寻仇一事又不一样。
他们上清宗,从来没有打架打输了,回头找师兄哭鼻子,要师兄给出头的道理。
既然技不如人,那就只能挨打,不但如此,在外头打架没打赢,丢了人,回到师门,还得受师兄的训。
冯重青显然知道这个道理,一路上垂头丧气,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张志洲几人站在原地,等他们二人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侍卫抹了把脸,神色恍惚,喃喃自语:“真没想到,我竟然把上清宗的人给打了……”
另一个也面带荣光,与刚才仿若斗败的公鸡截然不同,沾沾自喜道:“不错不错,而且咱们还没打输!”
张志洲听了,没好气的一人给了他们一下,“就这点出息!”
他又看了一眼走远的两人,心中暗想,这就是传闻中上清宗的实力,副统领就不说了,眼下不过是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年,就已经能够压着他打。
但他并不觉得气馁,反而有了一股斗志,心中暗下决定,等回了京城,还要再去找那少年切磋,总有一天,将人打趴下一次!
演武大会过后两天,皇帝仪帐启程回京。
虽然离京前,皇后就已经开始准备公主出嫁事宜,离京后又留了得用的女官在宫中筹备,但如今回宫,还是有许多事要忙,褚清辉也不得闲了,每日要在引教姑姑面前学习,没空闲在外走动。
她和闫默又有十多日不见,但现在一天到晚都有事情占据着心神,倒也不怎么想他。
转眼便进入八月,还有几天就是她出阁的日子。
这日,皇后告诉她,闫默的师祖与师弟们来京了,而且已经入宫见过皇帝,此时都在神武大将军府上。
闫默无父无母,自小被他师祖捡回山去,后来拜在他师父门下。因有此缘故,新人拜堂拜舅姑之礼,若改成拜他师父也是可以的。可惜他师父需要坐镇上清宗,不能随意下山走动。原以为此次二人成亲,恐怕没有长辈在场,没想到他云游的师祖得了消息,不远千里赶来京城。
如今神武大将军府,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八月初八,是个好天气。
褚清辉一大早就自己醒了,其实昨夜整夜她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的,躺着都躺不安稳。
昨晚,皇后留她说了很久的话。想到今日就要离宫,以后不能再时时刻刻陪在父皇母后跟前,她雀跃忐忑的心情,顿时被惆怅迷茫冲淡了。
女官伺候她梳妆打扮,头发全部梳起,挽成厚重的发髻,头上带着沉甸甸的金钗凤冠,身披大红色鸾凤嫁衣,精致的眉眼被精细描绘过后,显现出平日所没有的浓抹艳丽。
褚清辉怔怔看着铜镜里的人,竟觉得自己这张看了十几年的面孔,此时有些陌生。
女官们却围着她,诚心赞美。
司礼女官在一旁提醒,“公主,该去给陛下和娘娘磕头了。”
褚清辉面上怔愣,听女官又提醒了一遍,才回过神,慢慢站起身。
身上的嫁衣太过厚重,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紫苏忙上前扶住。
今日,紫苏也换上了郑重的装扮。
帝后二人并排坐在正殿之上,太子与二皇子立在下手。
看着女儿下撵,由紫苏与另一名女官扶着,缓缓走入殿内,皇后与皇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找到了欣慰与不舍,皇后眼眶内,更是泛起了水意。
褚清辉在大殿中央的软垫跪下,叩拜过后,抬起头来,道:“父皇,母后,暖暖来与你们道别。”话未说完,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皇后忙叫人扶起,擦了擦眼角,才笑道:“傻孩子,哭什么?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
褚清辉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父皇、母后,太子哥哥还有小恂,我舍不得你们……”
“舍不得,今日过后就入宫来住,永乐宫父皇永远给你留着。”皇帝道。
皇后赶紧轻轻拍了他一下,“陛下可别捣乱。”
公主出了嫁,自然还可以回宫小住,可从来没有出嫁第二天就回宫的,要将驸马置于何地?
皇帝不太高兴的抿着嘴角,又道:“那就后天回来。”顿了顿,补上一句:“长住。”
皇后哭笑不得,被他这一搅和,倒把分离的惆怅搅散许多。
二皇子走到跟前,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褚清辉,“阿姐,你要走了吗?”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阿姐过几日就回来看你,小恂要听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的话,知道吗?”
褚恂一听,眼中泪珠子立刻滚来滚去,“我不想让阿姐走,阿姐可不可以不要走?”
太子着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听话。”
褚恂瘪着嘴,咽咽呜呜的。
太子只得道:“只要你不哭,哥哥过两日带你出宫看阿姐。”
“真的?”褚恂立刻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确认。
太子点了点头,又叫二皇子的奶娘来将人哄走,这才看向妹妹,心头许多话滚了又滚,最终也只剩一句:“要是在外面不高兴,就回宫来找哥哥,哥哥给你出头。”
褚清辉脸上带着泪,笑开来,“好。”
又说了几句话,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进来,先是一一给众人请礼,才道:“吉时到了,礼部的大人们和送亲仪帐、诸位送亲夫人已经等候在外廷,驸马爷也到了东华门外,只等公主移驾。”
这话听得殿内几人心头一紧,其实该嘱咐的话,早之前不知已经说过了多少回,然而事到临头,却又觉得,仿佛有许许多多话还没有说完,有许许多多的事,还要一一交代。
但吉时不能误,即便皇帝恨不得当场反悔,这女儿不嫁了,却也不能真的反悔。
褚清辉最后对着帝后又叩拜一次,站起身,带上大红盖头,由女官扶着,坐上殿外的舆撵。
太子也乘上马,为妹妹送亲。
舆撵到了外廷,换成送亲仪帐,提灯、引花、插钗、执扇,随着礼部官员唱和声,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由东华门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