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门外有一书市,乃书院学子们的最爱,市中摊铺林立,专营各种刻印书籍,从孔孟圣贤,到各种传奇话本,应有尽有。
苏蓁出了宫,就径直上这里来了。
牧言带着人,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苏蓁走了两三个摊铺,顺手翻了几本册子之后,就觉得别扭极了。
一群高高大大的练家子,束手束脚地跟在她后面,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看她的眼神,多半以为她是哪个江湖帮会的大小姐,带着打手出来消遣的。
这样还让她怎么好好挑书?
苏蓁叹口气,招手让牧言离得近些,客气地,低声与他商量:
“牧大人,让他们,离我远些,行吗?”
牧言对她,向来都还是很尊重的,立马挥挥手,那群西军出身的打手儿郎,便互相交换了眼神,迅速往街角处躲去。
“你,也离我远些,行吗?”苏蓁深吸一口周围突然疏朗的空气,又抬指指了指牧言本人。
牧言就笑着摇头。不苟言笑的人,笑起来,一个字,傻。
苏蓁无奈,只得甩手拂袖,继续往前走,一边往牧言手中递她选中的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刨些话:
“陛下怎么说的?”
“别跟丢了。”牧言很机敏,也很诚实。
“你现在是什么职务?”苏蓁又问。
按惯例,储君登基,东宫率卫是要入宫城做禁卫的,特别亲信的兵,那是直接入崇政殿,做御前亲卫。牧言本就是率卫统领,加之在晋王一事中,又有头功,自然是要委以重任的。
她本想随口一问,等他说了官职品级,再寒碜他一句,劳驾你这样的御前大红人来跟我当跟班,真是大材小用了。
哪知牧言给她来了一句:
“待命。”
语气中还是有一点点不易觉察的小情绪。
“……”苏蓁张了张嘴,愣是没接住这话。
又走了几步,突又明白了这中间的玄机。在这些方面,她跟元重九,有种天然的默契。
“那便是要重用了,恭喜你。”她笑说。
牧言闻言蹙眉,似有些不解。
“他是觉得,你这样的人,留在京中,做皇家的家丁护院,可惜了。”
苏蓁停了脚步,看向街面上人来人往,不得不赞赏她那个徒弟的用人之术:“做个开疆扩土,建功立业的大将军,可比在这皇城里,天天数着宫廷内苑的青石板发呆,强多了。”
牧言思索少息,便心领神会了,赶紧出言谢她:“谢大人指点。”
苏蓁不禁自嘲:“别叫我大人了,我如今也是一无所事,听候发落的人。”
一边说着,一边又继续往他手上塞书。
一本接一本地选,一个摊子接一个地买,直至高高一摞,遮挡了牧言的半张脸。
这才在摊贩那里寻了个书匣子装了,再用锦布严严实实地包缠好,让先送进宫去。
牧言先是看着那些书皮,尽是些寻常的春秋史传,心道她怕是早就熟读百遍的,遂搞不懂她买来作什么,又听她说要送进宫给皇帝,更是一头雾水。
苏蓁递了个眼色,与他低语:“让他们先把书送回去,你与我去看看琼英公主,如何?”
此话正中牧言下怀,琼英公主那里嘛,他自从给人家当完了马夫,又被糊里糊涂地睡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去过,既想去得要命,又愁找不出理由登门。可还是有些犹豫:
“陛下只说来这东华门外书市……”
言下之意,可没说让你去别的地方。
苏蓁撇嘴呵气,既恨元重九的小心眼,将她看得死紧,也恼牧言的死脑筋,一点儿都不转弯。
“我可是在帮你,你爱去不去,小心明天就一纸调令,将你发配至西疆,想见都难!”她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撂下话来,就走开去,留他自己想。
牧言站在原地想了想,终是招了街角的禁卫们过来,让他们先行将书匣子送回宫,自己则陪着苏蓁,上琼英公主府上去。
他想,皇帝的命令是,别把人跟丢了。这样的小事情,凭他一人之力,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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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皇帝强行遣散了那群聚在御书房门口,急切地要找他谈心的新朝臣子们,早早用了膳食,然后就去沐浴,完了还反复地问鹿鸣,他身上的沉香味洗掉没有?
鹿鸣凑上去,都快要跟皇帝陛下肌肤相亲了,却闻不到那子虚乌有的沉香味,可看着陛下用一副极不信任的神色将他冷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
正要换个内侍来嗅,皇帝却听得恶心,挥挥手作罢,然后急匆匆地,过紫云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