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一日之间,内宫外朝,眼尖的,耳灵的,都在明里暗里地揣测议论这桩变动。
最后一个知道的,是太子殿下。
因为,没有人来通知他。准确地说,是没有人来“正式”通知他。
其实,那日晚些时候,耳尖的鹿鸣就风闻了从内廷里传来的小道消息,惊得五脏六腑都在颤,太子跟苏大人的交情究竟深到什么程度,他应该说是这世间知晓得最清楚的人,遂觉得这事情太不应该,可本着自己是太子的一只顺风耳的本职,便本能地急急赶到太子面前去禀报,话到嘴边时,又见着太子爷散靠在凭几上,一副眉目笼烟似笑非笑的花痴样,八成还在回味昨天的事情,稍带着看他这个受气包的眼神,都格外的和气。鹿鸣竟觉得心生感动,继而……于心不忍,便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下去了。他想着,反正,这么大的事情,即便他不说,苏大人也会亲自来给太子讲吧。
也许,今日晚些时候就会来,今日不来,明日也会来。
所以,还是不要多嘴了吧。因为,在太子爷眼中,禀报坏消息的人,跟坏消息一样,可恶,欠揍。
这就是小鹿公公的小算盘。
哪知苏大人夜里一直没有来,也没有使人过来。到了第二日,逢双讲学,太子殿下起了个大早,还特意穿戴整饰了一番,便喜滋滋地去了书房,坐到那讲习的案桌旁,等人。
鹿鸣在门边,觑着里面那位尚被蒙在鼓里的太子殿下,锦衣玉冠,丰神俊朗,腰板挺直,低头翻书,勤奋好学,人模人样,可实际上,那不时从书册上移开的眼神,内涵丰富,意味深长……
人逢喜事精神爽,孔雀逢春,浑身都会发光。虽然,本尊修养使然,已经在极力收敛了,可是,鹿鸣眼睛亮,自然看得清楚。
所以,那实话,他就更说不出口了。
只有在门口抬头望天,心里暗暗祈祷:苏大人等下良心发现,会亲自来解释情况——按常理,应该会的。太子太傅忽然调职,应该给东宫一个交代。
然而,他的祈祷,估计老天爷没听见。一直到日上三竿,都没有人来。
太子等得不耐,扬声问他:“鹿鸣,太傅今日怎么还没来?”
“……”鹿鸣答不出。
“她今日有事吗?”屋里的人顿了顿,按捺着平和声线,一副好脾气。
“……”鹿鸣还是不说话,既不想扫兴,又不想欺瞒。
“她有派人过来吗?”
“……”鹿鸣仍是憋一脸,却不说一字。
“问你话呢,进来!”元重九见他那堵一肚子话在嘴边的小媳妇儿样,终是恼了,暴呵一声,将鹿鸣给喊进殿去。
太子恢复了威严的本性,鹿鸣也就恢复了狗腿的属性,脚下扑抢,连滚带爬地,来到殿室中央,膝盖一软,瘫跪到地上。
元重九见状,大约也知道有隐情,也就不与鹿鸣多废话,只横眉竖目将他盯看着,等着他自行交代。
鹿鸣无奈,只得一五一十,说了实情。
然后,他就匍匐在地,缩成一团,等着太子的拳脚。可能,是一拳将他揍成麻袋,或者,是一脚踢飞到墙角。按照以往的经验,禀报坏消息的结果,通常就是这样的,况且这次,还要加上一条知情不报,拖延一夜的罪状。
哪知,鹿鸣等了半响,把眼前不远处地毯上的缠枝花样数了几遍,却不见动静。
这才抬眼,偷偷去看。破天荒地,见着太子的发怒,前所未有的怪状:眼中流光凝住,温柔视线中带些凌厉冰碴,眉峰微锁,眉尾却带一丝儿飞扬,面色微沉,嘴角却按捺不住一丝儿笑意,半喜,半怒,半痴,半癫,既有些恼意,又有些骄气。仿佛像一头被挑逗的狮子,下一瞬就要跳起来咬人,或者是……撒娇。
流风回雪,不掩风情。
鹿鸣赶紧将头低下,心道一声非礼勿视。
突听得衣料窸窣,脚步生风,太子已从座上起身,从他身边经过,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责怪:
“果然是个不负责任的。”
那情人间打情骂俏般的低迷声线,听得鹿鸣浑身寒毛直竖,继而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中哀叹,太子殿下这样训人,比拳脚加诸于身,还叫人难以消受。
等那个矫捷身影快步出门了,他才反应过来,这话,应该不是在说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