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想要一别两宽吗?王延觉得,他是无所谓,但是,父亲却不同意。这皇家姻亲,如何能够说离就离?大半夜的,把全家齐齐招来,就是要他当众给公主赔礼,甚至连条杖都放在手边了,说不定还想学一学那郭子仪,先行用家法将他伺候一通。
王延也就不敢在那休书上签字画押,却也不愿拉下脸皮给元瑛赔礼道歉。
这事情,就僵在那儿了。
彼时,当着众人的面,又见着那众人都是在打着呵欠,勉为其难地围观,元瑛也就后退一步,佯作不情不愿地歇了气。她心想,她想要的,又不是赔礼道歉,道再多的歉都填不了她心中日益扩散的大窟窿。她也没想要一夜之间就真的成功和离,按苏蓁的建议,把整个王家都叫醒来,只不过是向他们宣告,她接下来要做什么而已。顺便也让他们看看她手臂上的伤口,自知理亏,有个心理准备。
等过了那夜,接下来几日里,元瑛便开始使劲闹腾,私底下追着王延,要他在休书上签押。她看出来了,那就是个缺心眼的纨绔败家子,享着父荫,却没得他老子那种谨慎作派。稍作激将,便能让他入彀。
于是,终于在第三天夜里,将王延堵在一个别院宠妾的床上,让他在解了裤头急不可耐的情形下,一气之下签了那封休书,又忍不可忍地,破口大骂着,让她滚。
元瑛竟心满意足地滚开了。
有了这封夫妻双方亲自签押的和离书,从理论上讲,两个人就真的可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事已至此,有大兴律例照着,就算她的皇帝老子不乐意,她的公公锦侯不乐意,也只能叹几声,骂几句了事。
遂步履轻松地回了锦侯府,开始收拾行李。她盘算着,把嫁来蜀地这一年多里积攒的私房积蓄整理打包好,过几日,等太子和苏蓁回京时,她亦就跟着一道北上。
琼英公主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胜利中,心轻如燕,一边指挥着寄奴,支使几个小丫头,翻箱倒柜地折腾,一边在心中隐隐幻想未来海阔天空的新生活。
等到了那夜稍晚些时候,她才彻底明白过来,苏蓁极力催促着她,又不停地出谋划策,让她尽快和离,原来,除了作为朋友的仗义之外,背后藏着的,还有天大的心机。
那时,快近子夜,深宅大院里,乍听四周寂静无声,细听又觉四海潮生,兴许几墙之隔,也就隔了一个天地。几个收拾东西的丫头开始睡眼迷蒙,有些昏头昏脑了,琼英公主看着寄奴找出来的一堆紫貂狐裘,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竟这么迫不及待,就像是今夜就要跟人私奔似的,恨不得马上逃离这座宅院。遂抚了抚心间,缓一口心中那种轻微的疯狂,心道,要不明日再收拾?
正犹豫着,突然,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宁静,一队玄甲兵士闯进庭院中来。
“有密报锦侯私藏兵器,意图谋逆,三千率卫军奉密旨彻查锦侯府,从即刻起,府上所有人等原地听命,不得擅自行走!”
那为首的儿郎,玄衣黑甲,单膝跪地,冷面寒声,朗朗宣来。
元瑛散着头发,披着外衫,抢出房门,听见的,便是这番好似惊雷般的喊话。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她有一日没见着苏蓁了,至于她那个太子弟弟嘛,似乎这几日都不怎么露面。她闹和离,也没见他站出来替她说句话,据说是迷上了蜀兵营里的角力,天天起早贪黑泡在城西营里头看,看得兴起,还亲自下场比试来着。她还在想,怎的这么不长心,刚刚才打完仗,立马就变回纨绔,未曾想,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太子到蜀地的真正目的,不是平乱,而是办锦侯。
元瑛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强烈感觉,既畅快,又难受。畅快的是,在她转身之际,大厦将倾,反正也与她无关了。难受的是,太子不与她提前知会,苏蓁也不与她提前知会,这种被亲近的人所蒙蔽的感觉,真是难受。
可她又冰雪聪明,霎时间理解了那两人瞒着她的用意——如果提前知会了她,她心有所持,还能积极而单纯,专注而奋力地闹和离吗?没有这份和离书,她就是王家人,与王家人同罪。等这支抄捡大军进门时,她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心思绕了一圈,善解人意完毕,又觉自己心中的恼意无从释放,遂将那莫名的堵塞,发泄到眼皮下的光景中来。
只见她朵朵莲步踩下阶去,微微俯身,借着廊下笼灯,对上那双正抬起来看她的幽深黑眸,给那眼眸的主人出了一个难题:
“可巧了,我正在收拾包袱,准备连夜潜逃,被你牧大将军撞见了,你说,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