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太子爷送给文家娘子一个人的,不是给你们的,各位大爷,姑奶奶们,行行好,让一让!闪一闪!……别抢,也别摘,别把花朵儿碰掉了……”
鹿鸣心里苦。扛着一捧壮如小树的枝条,还得一路扯起嗓门大声嚷嚷。
就这样,招摇过营盘,还得一路走到山下行宫去。
太子殿下进山狩猎去了,但特地把他这个贴身侍从给留下,且还留给他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给行宫中备选太子妃的文家娘子文素送一份礼去。
就是那种可以体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礼。具体到太子爷送礼,大意就是,提前告知那位女郎,我选你。
太子殿下也没说具体送什么,只说可以送点花花草草之类,反正,要显眼,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小鹿公公是个特别能够领会主子心意的人。他略加思忖,很快就有了主意,还有什么比扛一颗树下山更显眼?还有什么消息比人肉喇叭传得更快?
于是,那天傍晚,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没有看见的,也听说了——太子殿下命令他的贴身侍从鹿鸣,扛着一株小树般大小的野枝花,送给了行宫中的文素。
就只送给了文素,其他的女郎,一片儿叶儿都没有。
鹿鸣满头大汗,满身大汗地,将肩头那杂枝野花儿,往那个一脸懵懂的文家小姑娘面前一搁,然而,忍受着一众围观贵女们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转身就往山腰营地里跑,连汗水都来不及擦。
因为,太子殿下还交给他另一个秘密任务,让他务必去跟苏姑娘解释清楚。
鹿鸣一口气跑回那处阔坪营地,苏蓁尚坐在帐篷门口,端着蘑菇汤,一口一口地喝着,一句一句地听元瑛唠叨:
“小九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是想要脚踏几只船啊?按说,以他的品性,不该啊?可这选妃大宴,总得挑一个吧?他不会真的要选文素吧?他选文素,心心你怎么办?喂,苏莲心,你怎么还在喝汤?蘑菇汤好不好喝?要不要再加点醋?啊?”
苏蓁不理睬她,又是一口鲜香蘑菇汤下肚。
元瑛公主凝眉锁目,一把夺过苏蓁手中的汤碗,一脸急切与认真:“心心,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要不,我去给皇祖母说,直接让小九娶你。”
“不可。”苏蓁凉凉地开口制止,又夺回汤碗,继续喝。
“为什么?”元瑛脱口反问。
“因为行不通。”苏蓁答她。
且不说皇太后皇帝乐不乐意,不说朝野上下能否接受,只说此刻山下行宫中的各家女子,恐怕就没有人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没有人会服气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子飞上枝头。到那个时候,便会有她们的父兄跳出来,鸡蛋里挑骨头,说她苏蓁狐媚蛊惑,说太子违背伦.常。她受几句流言蜚语,倒也没什么,可那个在朝堂上一点根基都还没有的人,经不起这种中伤与弹劾。
“……”元瑛挑了挑眉,顿了顿,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其实,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只是一时急切,想些馊主意而已。
“鹿鸣,过来,有事吗?”苏蓁看见鹿鸣远远地站着,欲行又止,欲言又止,索性扬声招呼他上前来。
鹿鸣一脸苦笑,快步上前来,说得糊涂:
“是太子爷吩咐小的来……来给姑娘解释清楚,刚才送给文家娘子的花儿,没别的意思。还望姑娘别往心里去。”
鹿鸣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样解释,到底有没有说清楚,管不管用。
“没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琼英公主嘴毒,苏蓁还未说话,她先挑着鹿鸣话里的含糊字眼,重重反问。
“就……就是……那个意思。”鹿鸣勉强应着,刚刚收住的汗水,又渗了一背,山风吹来,冷得发抖。
“那个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鹿鸣也词穷了,太子爷的招式,想起一招是一招,高深莫测,他怎么解释得清楚?
“嗨,你这刁奴!”元瑛一声呵斥,左右旁顾,想寻个东西,砸他身上。
苏蓁却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抓住元瑛的手腕,温和地对鹿鸣说到:
“我知道了,不会往心里去,你下去吧。”
鹿鸣如获大赦。一边点头哈腰退下,一边在心头感叹,虽说苏姑娘有时候看起来深不可测,可有时候还是通情达理,温婉可人的。
善良的小鹿公公,却不知在他身后,那位温婉可人的苏姑娘,不经意射来的目光,都快将他的后背心戳出洞了。
苏蓁口中说着不往心里去,面上一副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别扭得要命。
刚才,听见营地中纷纷相传鹿鸣的叫喊,她就开始喝蘑菇汤,一碗接一碗,喝下满满一肚子的蘑菇汤,才将那种浓浓的失落感勉强填住。
她看得明白太子在做什么。
云台殿里他说的那些话,山涧边上他说的那些话,余音绕耳,都不假的,可是,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转过身,就急吼吼地去经营他的姻亲大事。
男儿的情话,只有那么一片刻功夫的真。
让鹿鸣送些花儿,又闹得众人皆知,不就是想告知大家,我挑出中意的人了,谁也别和我争抢吗?
偏偏她还不能怪他。
选一个家世雄厚的名门淑女做太子妃,这才是他该做的呀。
不能怪他,那就怪自己啰。
怪自己没出息,居然心甘情愿陷在泥潭里,不想逃离。
苏蓁觉得,心中煎熬得难受。
那一锅子的蘑菇汤,便化作一肚子的妖气,在腹中闹腾。
闹着闹着,就还真的闹肚子了,寻个山石角落里,吐得稀里哗啦。
牧言跟太子进山了,琼英公主反正也找不着人消遣,就好心地陪着她,给她顺背,给她递水漱口,再给她心里添点堵,火上浇点油:
“苏莲心,你这个人,就是死鸭子嘴硬,你看,你都呕成这样了,还说不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