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苏蓁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一夜未眠。翌日,居然起了个大早。
昏昏沉沉的,头重脚轻,还有点发低烧,但仍然拾掇得整整齐齐的,去端明殿学宫,上工,教徒去。
大约觉得,以后没得金山可以依靠了,需得更加努力地靠自己。
皇帝许了她的,把太子教导好了,可以升职做太子太傅。等到了那一天,太子正式向她执弟子礼,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她也就算在宣和一朝,乃至下一朝,都有了立足之地,也就为自己和家人,挣到了安身之本。
就朝着这个目标奔去吧。
至于嫁人这件事情嘛,被沈良辰一坑,有点伤自尊,又像吃了一只苍蝇那样难受,暂时,抛一边去算了。
做大兴朝的第一位女帝师,比嫁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如意郎,似乎还要容易些。
就这样,在心里发着狠,一路去了端明殿学宫,在谨身阁中,端坐着养神,等太子来上学。
一个人静坐了,一边抵抗着那种头晕脑胀的飘忽感,一边竟还在心中生出些清晰的盘算来:
等下太子来了,记得要检查他的抄书抄到第几遍了;
还要好生与他谈谈,敦促他上进学好,储君就该有个储君的样子;
对了,还有记得催促他,把欠她的钱拿来,就是那笔由她垫付的嫖.资,他许诺要用封赏来还的;
……
脑中晕乎,心中有事,便迷糊了时间。或许少息,或许良久,转眼见着辰时都过完了,太子竟然还没有来。
苏蓁心头的火苗,一下子就蹿腾起来,大约是因为疲惫之人肝火旺的缘故。
再见着鹿鸣气喘嘘嘘地跑来,说太子生病了,今日要休息之时,苏蓁就蹭地从座上起身,抄起案上那把戒尺,往外头冲。
她要去东宫,把那个懒人给拎起来。
不就是淋了点雨吗?她的柔弱小身板,都能撑得住,起得来,他那么好的身体,像他自己所说,自小百毒不侵的,能生什么病?多半是想躲懒的借口!
心头来气,行得如风,衣袂飞舞,扫在后头跟随的鹿鸣脸上,如寒风呼啸。
鹿鸣大气不敢出,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一阵小跑,像条狗。又在心中暗自祈愿,太子爷可别露了馅才好。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鹿鸣跟着苏蓁旋风似的回到东宫,抬脚进宫门,哎呀,鹿鸣抬手捂脸,不忍直视——
那庭中花树旁,太子殿下正生龙活虎地……耍剑呢。
剑光四射,剑花纵跃,执剑的儿郎,气贯长虹,矫若游龙,动若脱兔。刷刷剑鸣声中,一片片地削下身旁花树绿叶,化作满地碎碧。
当真是英挺帅气得很!
问题是,这还像个生病的人吗?
“太子殿下,你不是生病了吗?”苏蓁径直走过去,冲着那个与他身前花树耍得十分欢畅投入的人,大声喊到。
她以为自己很大声,其实,已经有些喑哑了。寒气入体,心力交瘁,再加上怒火攻心,暴走一阵,已经是强弩之末。
太子听闻她的声音,斜眸一看,才赶紧一个收势,背剑停立。
“……”撒谎逃学,被抓了个现行,太子讪讪地干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撒谎偷懒的弟子抓了个现行,苏蓁气得指尖都在抖,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脚下满地碎叶渣,空中残余草木香,两人对视,电光火闪,分外幽怨。
元重九本来存的是体贴之心,想着昨夜苏蓁淋了一场雨,身体多半不适,家中又着了火,也说不定还有善后的事情要处理。便让鹿鸣去端明殿,谎称自己病了,好让她心安理得地回家去,休息也好,处理家事也好,都行。这侍讲之日不上学,万一宫里追究起来,也好往他身上推责任。
哪里料到她会直接冲到东宫来逮他!
可眼下,被这样撞了个现行,他又说不出这番想要体贴人的婉转心思了,觉得好矫情——我撒谎是替你作想?
苏蓁听了,以他以往的劣迹判断,说不定仍然以为,是他在为自己的偷懒找借口。巧舌如簧!
“昨夜淋了雨,有些不适,所以活动一下筋骨,驱驱寒气……”脑中一阵冲突,太子终于为自己的生龙活虎,想到一个完美的解释。说着,又还捏拳拢唇,像模像样地咳嗽两声。
“那……现在好些了吗?”苏蓁极力按捺住心头鬼火,顺着他的话,悠缓问来。
“好些了!”太子灿烂一笑,对答如流。有个台阶,大家都下去,不就没事儿了。
“那走吧,去端明殿上学去。”苏蓁一边说,一边转身,竟要他跟着走。
“……”太子站着愣了愣,将手中长剑挽个剑花,举至眼前,拈两指摸一摸剑刃,兀自沉吟。
心中却叹,这个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轴。脸色都白成纸了,还硬撑着要教习干嘛?朝廷给了她很多钱吗?
苏蓁行了几步,转头看见太子站着没动,走还是不走,也没个态度,手指抚剑,就跟摸情人一般缠绵。
看得她心中的火,彻底失了克制,张口就训:
“太子殿下,光有孔武之力,就能保你储君之位,君王之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