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仪阁,坐落在东华门外,市井最盛处,对面还有一家凤鸣馆,堪称帝京城中青.楼双壁。
东华门外市集繁华,乃京中人家采买游乐必经之地,苏蓁每次打这两家青楼中间穿行而过,皆觉浑身鸡皮疙瘩骤起。
因为,大兴朝的皇家书楼翰苑,皆以馆、阁命名,比如,龙图馆,文华阁之类,翰林学士们,便皆有所属馆阁。而那来仪阁,凤鸣馆,里头住着满当当的馆娃花娘,对街莺歌燕舞,红袖招摇,这让满朝的翰林学士们,情何以堪?
故而,苏蓁到达来仪阁时,下车驻足,抬头看着那彩楼欢门,听着里面丝竹迷离,很是提了一口气,吐纳运息一番,才抬脚入内。
帝京繁华,民风开放,勾栏瓦舍济济,男风女色皆盛。苏蓁昂首挺胸,垂目敛神,大步入内,虽说是蛾眉娇柔的女子扮相,却自有那财大气粗的金主派头,便没有人来拦她。
尤其是,后头还跟着个亦步亦趋,垂头敛手的小跟班,那小太监天生奴才样,便天然衬托出走在前面的女郎,如那观音下莲台,于净土上踱步,威严而从容。
苏蓁看了看跟在后头的鹿鸣,随口问到:
“西疆的日头很毒吗?你怎的晒得这么黑?”
苏蓁心里想,狗腿都晒得怎么黑,那正主……会不会也黑得不能看了?前日晋王出城迎接太子回朝,她一小小侍讲,列不上位置,便没有去围观,一别三年,也不知长残了没有?
“倒也不是日头毒,是日子苦。”鹿鸣虚抹额角,讪笑说到。
心中的酸苦,他却不说。太子从军,今上直接钦点的职位,西疆边城的守城卒,日日都要上城头值守的,风吹日晒,饮尽黄沙。可是,鹿鸣心疼主子,太子爷站岗,他就在边上撑伞,所以,太子爷依旧肤色如玉,光泽如缎。晒黑的,是他小鹿公公呀!
“哦,苦到连饭都吃不饱吗?怎的这么瘦?”苏蓁又接着他的话,好奇地问。
“也不是……瘦些好,逃命的时候,跑得快。”鹿鸣继续答话,笑意更讪。
他心中的酸苦,仍是不堪言说。他以前是又白又胖的,去了西疆,仍是不减富态。一次跟着骑兵出境剿匪,被回防的敌人反攻,他受了伤,跑不动,就差点把太子爷给连累了。回城之后,太子就炸毛了,活生生饿了他三天没给饭吃。后来,他就开始狠心减肥,发誓不再成为主子的累赘,结果一不小心,又瘦过头了。
寥寥几句对答,勾起鹿鸣满心酸苦,继而还有丝丝回甘,咂吧咂吧嘴,又颇有些欣慰与骄傲,因为,再苦再酸,那也是他跟太子爷共患难的不二交情。
苏蓁却问完了事,心随身动,物转神移,说话间,进了楼下大堂,抬头就见着楚衣倚靠在楼梯上,百无聊赖,拿一张丝帕子绞着青葱玉指玩儿。
这来仪阁大堂乃一中空天井,三层挑高,环其三面而建楼阁,左右两侧各架一直梯,于二层处相汇,交叉反转,连通上下。
来仪阁的花魁,楚衣姑娘便靠在那左右楼梯相汇的交叉反转处,斜挂着腰,耷拉着眉,歪撅着嘴,仿佛是有人欠了她八百两银子的模样,很不高兴。
苏蓁端端行过去,跟打暗语一般,眉眼弯弯地笑说:
“我还以为,是你在陪他呢。”
楚衣是蜀地女子,当年流落帝京,无依无靠之时,苏大学士还接济过她,也曾想收留在府中,与苏蓁做个侍女陪伴。奈何人各有志,楚衣谢绝了苏大学士的怜悯好意,没几年功夫,竟在来仪阁立了足。不过,与苏蓁倒是常有来往,也挺凑趣。苏蓁也不觉得,跟个妓楼女子做好友,有何不妥。
那年,太子十七,宫里要给他开荤,送来一个珠圆玉润的醒事宫女,太子嫌那丫头长得太土,苏蓁便带着恶作剧的心思,干脆直接把他带到了来仪阁,交给楚衣应付。
那时,似乎楚衣还是个清倌人来着,两个二愣子,关着门折腾了一宿,苏蓁就在大堂里等了一宿。后来,苏蓁欲探问些好事,那两个当事人竟齐齐缄口不言了,也不知是谁破了谁的处,也不知究竟有没有搞成,反正,这事,成了苏蓁也撬不开的秘密。
刚才鹿鸣来苏府找她,说太子来了来仪阁,苏蓁就估摸着,那纨绔子多半是找楚衣来了。
谁知这会儿却看见楚衣在外边乘凉,苏蓁自然是惊讶。
“我被姐妹们挤出来了。”
楚衣翻了翻眼,说得垂头丧气。本是黑眼珠没,白眼胆现,可那埋汰眼色被花魁娘子使来,自带一股烟视媚行的风流韵致。
看得苏蓁都觉得我见犹怜,不觉耐了性子,细细问她:
“姐妹……们?多少个?”
“我想想啊,一双,两双,……八,十,十二,哈,刚好十二金钗呢。”楚衣拈着丝帕,掰着指头数了数,报了个月月红,吉利数。
苏蓁听得直皱眉,啧啧咂舌。好家伙,消受得了吗?
楚衣见她惊诧,不甚以为然,懒懒地往楼上一指,让她去眼见为实:
“三楼,左边最靠里的阁子里,请便!”
苏蓁点点头,抬脚拾阶,准备去眼见为实,行了两步,突又倒退回来,凑那妓子的玲珑耳边,悄声问来:
“顺便问一句,开销了多少?”
楚衣微微偏头,亦与她交头接耳:“我刚才去看了的,大概有五六百两银子的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