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夏与他唇枪舌剑,阴阳怪气回道:“谢小少爷天资聪颖,何需劳驾他人?”
这嘴上称谦逊,可看那神采,分明是不屑为之,谢叙气得七窍生烟,忙要反唇相讥,却被齐妗及时止住:“谢小少爷还请莫要计较,姬公子和江公子都有伤在身,眼下不需多劳思费神,你我二人多担待些便是,若真有点睛之笔,再说来也不迟。”
“江左的传闻说其人狷狂,我看他就是没什么真本事,只凭着一副好皮囊引得仕女侧目,等我回去,定要约战清谈,挫挫锐气!”谢叙呢喃着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几人中或捧鹿角,或拈狼尾,或持雀羽,或捧明珠,应该是意有所指,”齐妗正对画自语,察觉到谢叙的小动作,摇着头宽和一笑,可未几,眼中却忽现惊诧,看了看谢叙,又看了看画中人。
姬洛留意,问道:“怎么了?”
齐妗手指微颤:“这人……这人怎么是背对着的。”
只见那画卷最底端,有一人与其余人离之有些距离,寻着他目光看去,却已要出画框之外。此画并非直接绘制于纸卷之上,而是揭下重贴,加上保存不善,边角之处已有些破损发污。
齐妗几乎伏在画上,摘下头上的簪子,将边角上那些脱干的碎渣,一点一点展平回原貌,半盏茶后,她才出声:“这是二水汇流,这人望去之处,不是姬水,而是另外一条河流。”
画上一暗,落下一片阴影。不知何时,姜夏已走至三人跟前,居高临下道:“是姜水吧。”三人抬头,他轻咳一声,不大自在,“看我作甚?我猜的。黄帝居于姬水,炎帝居于姜水,《水经》有言,二水相聚颇近,汇流也未尝不可。”
谢叙没有深思,他对姜夏有些本能抗拒:“怎么从大周朝忽地扯到了三皇五帝。”
“不!还是周朝,只不过别有所指。”齐妗的脸自耳根到面颊,全闷成绯红色。一瞬间,月光落满她的瞳子,那种万人之中独她一人勘破的狂喜在心中应运而生,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是……是姬姜联姻,是姬姜联姻!”
道出答案后,齐妗抬头,急切寻找与之英雄所见略同之人,可一时之间,三人反应各不相同——
姜夏往后小退半步,整个人晃身不稳,脱口道:“为什么……”
而姬洛则向月吟诵,眼中突生怅惘,眉间沟壑似怎么也展不平:“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注1)。”
“噢,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周王后好像基本都出自姜氏!嗨,那不就是第一外戚吗!”谢叙两掌一合,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齐妗又仔仔细细将画卷看了一遍,纵使她熟读经典,却也没法在须臾间推论所有,并且越往下猜测,她越是有种感觉,这画师作画藏得深,或者说,对旁人藏得深,不是画给众人看的,而是画给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类人。
但这人或这些人是谁,她却又想不明白,只能苦笑着直起身子:“我亦不知。”
谢叙便绞尽脑汁,把那些典籍在心中翻来覆去想,想不通时下意识向姬洛投去求救的目光,哪知姬洛正在月下发呆,似乎并没有参与他们的钻研。
“姬哥哥?姬哥哥?”谢叙连唤了两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可是哪里不适?今夜的你好生奇怪,话也少了很多。”
“没事,或许是伤未痊愈,余毒在心。”姬洛捏了个借口,实情却不知该如何对他说,一想到那十二章纹,心里头便沉甸甸的。起初他不插嘴,不过是不想扰了齐、谢二人的积极,可往后,他心中总有种沉重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如何消去,再看向那画时,竟生出憾然。
谢叙并没有多想,他和桑姿把姬洛从刀谷救回来后,他便时常陷入恍惚,想起这几日疲于奔波,便羞赧地低下头,十分心疼:“是我不好,又懒又瞌睡,不然还能帮你守守夜。”说完,他调头把画卷一收,嚷嚷开:“歇着了,歇着了,日间还得赶路。”
话刚说完,迎面便撞上了姜夏,后者像堵墙一般,把他堵了个实在。谢叙正想讥讽上两句,但转念一想,眼前的人也曾救了姬洛一命,也因此受了伤,虽看不惯那种孔雀般的故作清高,但却把话憋了回去。
齐妗的心思还留在画上,因而没有留意几人的动作,只坐在沙地上兀自托腮自吟:“等寻到绿洲后,或许可以试着探究一番画中人所持之物,兴许意有所指……”
左右不知该找谁搭话,谢叙悻悻收回目光,向一旁挪步,这时,姜夏却忽然接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月亮又大了些,眼下已过望日,为何还圆如玉盘?”
“岂止是已过望日,朔日亦在即。”姬洛飞来一眼,目光凌厉。
谢叙“呀”了一声,快走两步去看姜夏身后的月亮,却因步子太急脚吃沙跟不上力,像只断翅的蛾子扑腾了两下,将好把一同起身的齐妗又拽回了沙地上:“对不住。”
齐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大脑似有些空洞,她这个记事不忘的活典籍,竟然在方才那一刹那,忘记了他们几人到嘴边的话,甚至忘记了自己起身究竟要做什么:“无妨。”
“没准是蜃景,”姜夏嘴角一勾,“兴许连所谓的绿洲,也只是幻象。”
“你别说了,怪渗人!”谢叙瞪了他一眼,倒是不怕,只是不喜他说话如此丧气。
姬洛从中调停:“天有异象,诡事迭生,今夜你我各守半夜为好,诸位恐不能睡得太死”说完,他向姜夏瞥去一眼,后者没有反对。
作者有话要说:注1:引用自《诗经·大雅·绵》
第八卷会藏着非常多的信息,可以大开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