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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303(2 / 2)


姬洛提点:“口舌之能的诀窍在于不要脸。”

“听见了吗,不要脸!”谢叙恍然大悟,趁机反驳。姜夏飞了个白眼,不与他争论,他便自个开心去了。

只有听他们浑话又不好插嘴的齐妗在旁观望,倒是对谢叙刮目相看,说他有世家子的娇气,虽有抱怨,却从没真正沮丧和绝望,若谈起出路,他反而是第一个应和并深信的;若说他爱和人辩论,可赢不自喜,输不记仇,倒不像功利在心,反倒很是大度。

齐妗思索之时,谢叙已经自说自话,又嚷嚷开了:“姬哥哥,反正歇不下,不若讲个故事勉励一番,好叫人心振奋,明日便走出这沙漠!”

齐妗忍不住想笑:他还喊冷,分明便是颗炽热的太阳。

“我先来!我先说个牛山下涕的故事。”姜夏抢先开口。

谢叙一见他过分积极,便知绝没好事,不由警惕起来,要阻他开口:“《晏子春秋》我九岁便能倒背如流,齐景公登牛山悲去国而死的故事,还需你说?何况,我叫姬哥哥说故事是想激励人心,还不需你在此强调人生苦短。”

姜夏与他争锋:“未曾想谢家的公子读书,也如此肤浅。诚然,景公出游牛山,因感念人终有一死而涕泗横流,可别忘了,从旁行者附庸下涕,而独笑的晏子是如何劝谏的!”

“这我怎可能忘!”谢叙不服,便一口气把对谈谏言背了出来,“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则吾君安得此位而立焉?(注)”

姜夏冷冷一笑:“这不就对了,若太公、桓公、庄公、灵公皆不死,这齐国王位,又哪里轮得到他吕杵臼!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何需畏死,要怕,只怕活着的时候不能尽兴,不能把想做的事做完。”说着,他抬头,以余光悄悄扫了姬洛一眼。

“你说得对,我还有许多事想做而未做,不能被困在这里!”虽然和人不对盘,但谢叙不得不承认,姜夏这一番话确实说得人血脉贲张,便也坦然承认,随即转头对姬洛喊道:“姬哥哥,我们绝不会被困在这里!”

姬洛欣然一笑,姜夏忽地调转机锋对他:“你呢,你可有想做而未竟之事?”

“有!”姬洛慢悠悠地答,字里行间却充斥着杀伐之气,“杀一人,而救万人。”

“非杀不可?”

“非杀不可。”

两人都相继沉默下来,齐妗只听不言,而谢叙本话多,则忍不住插嘴:“你们为何又谈及杀人?怪渗人的。”

姬洛把手头掰下的枯枝抛进了火堆里:“杀人可不一定是手起刀落,强者每一言行,都有可能在杀人,老天是公平的,既要有所得,必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至于代价落在谁的头上,就不好说了。”

“弱肉强食,自有天道循环,何需你我俗人争执?”姜夏佯作听不懂他言下之意,转而道。

眼瞅着氛围不大对劲儿,谢叙同齐妗对视一眼,忙圆道:“所以知足常乐,知足常乐!老子曰:祸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注2)。我等升斗小民,妄议什么天道,顺应自然,悦心悦己便好。姬哥哥,换你说故事了。”

姬洛略一思忖,再开口时,并无方才的机锋相对:“既然身在大漠,我便说个大漠的故事,这还是我在江陵时从一旧友口中听来。说道是汉明帝永平十七年,戊己校尉耿伯宗驻守金蒲城,来年三月,左鹿蠡王挥军攻打车师,西域都护曾遣将驰援,可惜半途全军皆殁,车师覆灭后,匈奴单于又转而攻打金蒲,耿伯宗下令死守,以神箭两破大军。(注3)”

“五月,引兵至疏勒,匈奴再度卷土重来,此次境况更为惨烈,城池被围,水源自上游被截断,将士一度只能饮马粪汁解渴。”

谢叙捂脸惊呼,表情似有些扭曲:“我的老天爷,别说马粪汁了,便是马奶我也喝不下,一股膻味!”说着,他还左顾右盼,把几人随身的水囊都点了一遍,拿手指盘算一省再省能够几日之需。

姬洛笑着朝他扬了一把沙,这才打断他的絮叨:“你可知后来如何?”

“如何?”

谢叙翘首以盼,便是齐妗,也竖耳倾听。

“前有李广利引刀刺山出泉,后有耿伯宗整衣拜井水涌,可见上苍眷顾慷慨而知义节之人,既然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心念不衰,未尝会至穷尽之时。”姬洛就着手中剑鞘一弹,拔剑引月,顿生豪情,“更不必说后来疏勒粮草断绝,数月只能食皮甲弓弩。耿伯宗以二十六人之数,生生抗住了两万雄兵!”

姜夏闻言,垂下双睫,轻声一叹:“和那样万古流芳的功业相比,这点苦痛又算什么。”他的声音还不至小如蚊讷,谢叙离得近些,听了去,却不甚在意,只当他感叹当下困境,有感而发。

这会子,谢叙却不痴呓了,只憧憬着:“襄阳陷落,彭超掠地,伯父发兵三阿救田将军时,想必也是这般勇武无匹。”

齐妗朝他颔首:“有谢家在,晋国当可安保无恙。”

谢叙露出和善的笑容,眉头却无法展平:“话虽如此,可敌我之间,差距仍在。秦国强兵,江南依然时时如履薄冰。”

说着,他顿了顿,觉得不该如此怨天尤人,虽然敌强我弱,但已退无可退,祖宗基业不能毁于一旦,那战便是,何需自己千里外茫然无措。随后,他眼眸中生出光彩:“姬哥哥这故事讲得好,把我给说精神了,比那个谁好多了!”

姜夏嗤笑一声。

谢叙瘪了瘪嘴角,假意没听见,旋即端正姿势要听下一个故事,哪想,姬洛忽然又把话接了回来:“在下有一问,若是有朝一日,必然要做一件注定会败的事,诸位会如何选?”

谢叙苦着脸,连忙摆手:“怎么又说起丧气话,可不可以不回答,我拒绝回答。”

与谢叙不同,一直话少的齐妗仔细思索了一番后,反问道:“尚未尝试,怎知注定会败?我始终坚信,未达最后一刻,凡事未必能有定论,纵使退一步说,若真是把握不过半,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世上的路不止一条吧。”

那姑娘抱着双膝坐在沙地上,本是只瑟瑟发抖的羊羔,可眼睛里却露出如狼一般的精光。

至于姜夏,他沉默许久,才接口道:“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注4)”

谢叙虽然觉得这句话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有种莫名的古怪,但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龃龉便抨击他人,遂避过了他的回答不作评价,转而问提问者:“姬哥哥,你怎地不说?”

姬洛微微一笑。

姜夏却快口替他答了:“他和我的答案一样。”说完,他抬头去寻那树下的人,这才发现姬洛亦在看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注:引用自《晏子春秋·内篇谏·上》

注2:引用自《老子》

注3:关于耿恭守孤城的故事,参考《后汉书》及《资治通鉴》

注4:引用自《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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