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宋青池便失了兴味,甚至一度有些灰心丧气——世人爱的不过是一张皮囊,肤浅无比,轻浮无比。
他留下珍珠,从此后消失于西平。
可是宋青池错了,大错特错!
直到看到那副羊皮卷上的画,他才明白,那时接受他的情谊,不是因为宝贵的江南珍珠,亦不是因为绝美的容颜,而只是因为他是他。曾有一个人爱他,并非流于皮囊,而是深爱他的魂灵,无论他换作什么样子,那最真实的他早已烙印心间。
西平,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羁绊,无论他离开多少次,无论他是否发誓不回头,都会不自觉归来。
只是,人已归,故人却不复。
“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宋青池一把揭去脸上的易容面具,懊丧地垂下头,在掌中搓捏成团,随后扔进火盆烧去。叶不疑默然不语,只是定定看着他。谢叙正义感正盛,想要骂两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下口,最后憾然地一拍大腿:“师父,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宋青池受着,不还口:“我不仅糊涂,还罪该万死……”
“我不知道,这些阿娘都没说过。”叶不疑低声开口,揪扯着裙裾很是为难,“我没想过你不会回来,阿娘说你一定会回来的,阿爹,我一直都在等你。”
宋青池闻言,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就算将他打了杀了,过去的事也无法重头再来,逝去的人也不能复生,这辈子他戏弄人感情,半生来终至孤寡,都是报应。曾经本可有救赎,却是他自己放弃了唯一的机会,再看看女儿,他心中顿时如刀绞:“不疑,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若你不愿,爹就陪你一直住在这里。”
叶不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谢叙怜惜小姑娘和她已逝去的母亲,不免心头有火,虽不至于粗口骂人,但也忍不住耿直地讽上一句:“师父,我寻思着天城也不该是看上了你啊,这羊皮卷里莫非还有别的机密?”
宋青池语塞,一直未曾出声的姬洛替他答道:“他们要找的并非此物,不然何必掳劫桑姿,直接带走叶丫头即可,多半是那日混战横生的误会。”
“桑姿说他以前曾客居沙洲,莫非是仇家?”谢叙转念一想。
“不是……”姬洛闭目深思,口中念念有词,“西平亭……疫病……赵家村……桑姿……易容术……赵恒义……桑楚吟……天城……”
“桑楚吟!”
姬洛睁眼,心中霍然明朗,桑姿被抓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因为无药医庐神医李杳的弟子身份,天城有人亟需救治;要么,和桑楚吟有关,是被误捉。无论哪一种,短期之内,他性命可保,可时间一长,则不好说。
“怀迟,你可还能联络上那个送我们到金城的人?许能看在桑姿面上,托他们送信往江陵的四劫坞,想办法联络总舵主。”姬洛不由追问。
谢叙略有为难,宋青池立刻搭上话来:“如此重任,不必交由旁人,我替你们传信!”说着,他还朝叶不疑瞧看了一眼。桑姿的珠花还攥在她手里,那小丫头知道救人情急,没半点犹疑,重重顿首。
姬洛略一思忖,一口应下:“好,那便拜托宋兄,切记,务必将此事一字不落传达。”说完,他顿了顿,没有多费口舌讲清个中关联,“恐怕与你那大弟子之死,亦脱不了干系,你若存疑,只怕也唯有那处能寻到答案。”
宋青池颔首应下。
谢叙已是满腹疑惑:“姬哥哥,为何要联络四劫坞舵主,难道他们在大漠还有分舵?”他本想追问,可看姬洛眼神,亦知十万火急,容不得细说,便又改了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青池道:“西域不同于别处,沙海,雪峰,奇路险境,多生迷途,只能规规矩矩按商路走。纵然他们真是天城的人,一路吃喝拉撒总是无法落下,因而不大可能从这儿横穿西南,那一路都是无人之境,多半要先过祁连山去沙洲敦煌歇脚,你们或许可以先去那儿瞧瞧!”
谢叙觉得言之在理,便着手收拾,取了不少桑姿留下的伤药,留给叶不疑,宋青池只要一小部分,其余便多做推拒,只说他二人此去西关漫漫,有备无患,说完,又就姬洛竭力救他父女二人之事,连声道谢。
再歇一日后,几人不敢在耽搁,纷纷辞别远行。
临羌草场前,谢叙同宋青池拜别,规矩磕了三个响头,以全师徒之名:“师父,美丑在心,不必困宥皮相,否则伤人伤己。当日出师,你曾三次易容考校,如今三叩首,谢你授艺之恩。”
宋青池抚须摇头,叹息连连:“千面易替’之法在我手中,确实没干过什么正经好事,万望能于你,物以好用,物尽其用。”
“一定要……要把他救回来啊!”叶不疑吹起哨子,老狼送了他们一程。
等转过青山再不见人,谢叙又问出了那日姬洛晕厥前的问题:“姬哥哥,那个人为何对你行了个古礼?瞧那当口,难道她识得你?还是说,她瞧看出了你的武功路数?但我寻思着,中原的身份在西域,没那么好使吧。”
“不知,只有去了昆仑,或许才有答案。”姬洛摇头道。
谢叙不迭像个老妈子一样,焦心不已,一路嘟囔着:“桑姿被捉,理应全力救人,可这两山间偏隔着个茫茫沙海,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天山找解药吧,你不是说桑姿对其定然有用,暂无性命之忧吗?”怕他不愿,他又絮叨补充,“不然就我俩现今这样子,连人家山门都未必摸得到。”
姬洛却不置可否,只淡淡笑道:“是福是祸,恐怕都得走一程看一程了,先去沙洲一探究竟,此事容后再议。”
作者有话要说:启程前往沙洲,这次会碰到意想不到的人哟(^U^)ノ~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