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小丫头追了上来,双手前捧:“绿豆糕。”
斩红缨眼前一亮:“赢了吗?”
“没有。”
斩红缨眼中好不容易攒聚起来的光,又迅速黯淡下去。小桃察觉到她的沉默,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手指,露出缺牙的笑容:“虽然没有赢,但小桃依旧很高兴。”
“嗯?”
小桃打开话匣子,追在斩红缨脚边说个不停:“我们抓子儿分配,二牛他本来和我分到一伙,可是非但不帮我,还到处找我麻烦。黄哥儿虽然人好,可打一开始他就没跟我分到一起,我不想让他帮我,他们会说是因为娃娃亲。”小丫头挠了挠头,有些哂意,“不过二牛看我太蠢,过意不去,最后还是搭了把手,他这个人就是嘴巴坏。”
小桃仰起脸,笑眯了眼:“斩姐姐,我高兴是因为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来,哪怕输了。”
“如果能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斩红缨怔怔地望着不知愁苦的小姑娘,将目光掠向远方,最后幽幽一叹。
秋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了跟前,识趣的小丫头已经溜到别的地方玩去,只有斩红缨停在原地拢了拢披风,将她稳住:“慢点,歇口气。”
可秋兮那急脾气怎么慢得下来,直嚷嚷着,说内堡门前忽然聚集了众多弟子,鹰组出动,听描述那是对峙激烈,剑拔弩张。斩红缨听过,心里一紧,眼下是不能再出事儿的,否则偌大的河间坞堡,就真成了一片散沙。
然而,当她领人赶过去时,除了气氛有些深沉,倒是没似那张巧嘴描述的杀气磅礴。斩红缨回头看了一眼秋兮,后者缩到人堆儿里,她这才晓得是被骗了。
余下年轻弟子里有几个年岁长的出来说话,甚至连鹰组的大师兄也牵头,他们往斩红缨身前一站,拱手道:“我们都想明白了,与其苟且偷生,寄人篱下,不如痛痛快快的干一场!宗主,你若心有打算,不必顾忌我等。”
“小宗主,我家祖祖辈辈住在沧州,若非当年斩家堡庇护,只怕早在石赵暴|政下作了人屠的牛羊,南方既有心一战,我们都不怕死!”
“对,不怕死!”
三五两人吆喝开,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斩红缨愣怔在原地,平生第一次有点手足无措,不由美目微睁,似是茫然:“你们……”
“是我招呼他们来的。”人群里飞出一道突兀的女声,声音的主人抚着心口的伤处,顺着左右分流让开的缝隙,挤到前头。
斩红缨默然地看了一眼,一直垂首,未敢直视的郭滢忽然抬起头:“我都知道了,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做不到的事情,我还可以做!”
“胡闹!”
“我没有胡闹!”郭滢咬着泛白的嘴唇,喘着大气,与她争执,直吵得脖上青筋乱跳,“我说过,除了大哥,你谁都不能嫁,那个傅公子不行,苻坚的儿子就更不行!我们杀出去,杀出去!”
斩红缨喝止住她:“郭滢!我已是孑然一身,但你,还有你们,不是!你们还有亲人和宗族,不是叫老弱妇孺去送葬吗?”说着,她上前一步,揪着郭滢的前襟,将她往前拉了一把,眼中满是愤懑,“还有,谁告诉你我要嫁给苻坚的儿子?”
郭滢自知失言,口中一噎,但很快就又大着嗓门叫嚣起来,一边跳脚,一边指着斩红缨鼻子骂:“我打三岁穿开裆裤就认得你,你这样的人,如何弯腰,怎能弯得下腰?”
斩红缨松手,哼了一声,朝内堡走去。哪料到,鹰组的人竟然带头出面,拦住旁人也便罢了,将她也拦住:“宗主,我一个人,算上我。”
“还有我,我还未成家。”
“我和弟弟都是孤儿!”
郭滢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定定地望着她,黑瞳中再没有了刚才的怄气较真,只余下点点暖意与诚挚:“我现下明白了斩伯父的用意,只是我们和他终究不一样,忍不住也不能忍,不甘心仰人鼻息,宁可痛快死去,这原也是你的心意。斩姐姐,我再叫你一声斩姐姐,希望你在做决定的时候,能算上我一个。”
“真的……值得吗?”斩红缨心里有数,可仍然觉得不安,历来的成熟稳重束缚住她,任何的冒险之举都变得举轻若重,她是这艘大船的掌舵人,可是,船在暴风雨中浮沉,她却不敢轻易做出弃船的决定。
这个问题并非质问郭滢,也不是针对在场的人,这一问,更像在问她自己。
郭滢笑说,尽管这个笑配合着她血色俱无的脸,显得十分单薄无力:“我郭大胆就没有做不来的事,有的事情若总惦念着值不值得,就永远也做不了了。”
斩红缨只顿了一顿,迅速调整心绪,沉声道:“好。尚有惦念,亲眷在侧者,尽可以留下,桑梓故土,没有迫人离开的道理,人之常情,不必随他人赴众流,若真走到那一步,届时河间百废待兴,王公苻琳必然需要人手复正耕作,维序安定,此事尚有转机。”
有人接话:“我们会等在这里,等有朝一日第四次北征,接我们回家!”
“嗯。”斩红缨眼角略红,轻声一应,复又续道:“愿赴死者,歃血为誓,从我安排。”语落,她携着秋兮,快步进入内堡。
樊学成已在庭中候着,桌上没有吃食,只有满满铺陈的将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