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洛在门口站了小会,再无动静后,缓步去了船尾。一道风声振奋,酒醒过半的白少缺从帆上落下,手扶着船舷:“这就是你的法子?不过听说鸳鸯冢外有迷谷,有她带路倒也是好事一桩。”
“这位司夫人仿佛想招揽我。”姬洛负手,迎风而立。
白少缺问:“何以见得?”
“白兄,若你要寻楼姑娘,你会愿意将巫彭长老带在身边吗?”姬洛勾唇一笑,反问道。
白少缺答:“自然不会。”
“那就对了,换作我,我也不会无故带个随时可能扯弄后腿的累赘。”姬洛眼中锋芒吞吐,夜色中,宛若仰止高山,高不可窥,那话一出,自是十分坚定,“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带谢叙。谢公子不会武功,有一手易容术却又没半分江湖经验,直到方才,她夸我一副好口才,我便彻底懂了。我长于说道,谢叙又何尝不是,她这是需要一位辩手,替她游说呢?”
“游说谁?”
姬洛做了噤声的手势:“不知,静观其变。”
白少缺拂了拂袖子,冷笑一声:“和你们这样的人说话,真是费劲儿!猜心攻心诛心,哪有一吐为快舒心?换作我,我可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翌日,二人自渡口下船,与司夫人一同步入青山。
山中有迷途幽径,径上有紫藤落花,花下有鸳鸯戏水,水中承接的天色如镜,映照出比翼齐飞。比翼鸟本是巴人传说中的神鸟,不比不飞,因而,鸳鸯冢历来凡事成双,冢中双主,剑法双招,便连谷中山路,也是镜像一式二双。
只是,到这一代,双主生嫌隙,楼西嘉奇才奇人,一人习双人剑,这才打破了规矩。
娢章走至一棵老紫藤下,站在残碑前不再行进,姬洛绕碑而走,见其正面刻着曹子建名句“乐鸳鸯之同池,羡比翼之共林”。而后,又新添的痕迹,乃是人为以利剑刻出,苍劲有力,霸气十足,若不是纤细有余,倒教人不信此乃出自女子之手。
“比翼长相离,鸳鸯永不见。”
谢叙忍不住将这几个字读了出来,摸了摸头,有些费解:“娢章姑姑,若不是你说此地主人乃是你师姐,我到要以为里头住着的是什么神仙眷侣了。”
“听说百来年前,鸳鸯冢开山祖师确实乃一对眷侣,只不过传至如今,已无那些个计较罢了。”司夫人笑道。
一阵风来,扫树落花,她挂在嘴边的笑还未消减,却已凝固,随后,她对着花树深处行了个賨人礼,淡淡道:“师姐,数十年流光飞逝,卿可别来无恙?”
随后,那花树后传来一声冷笑,声色低沉并无尖锐之感,却叫人手脚发麻,心生寒意:“小贱人,你还敢回来亲自叩请山门?”
不若其余人坐观不动,谢叙丝毫不掩饰情绪:“哇!哪儿来的仙女?”
本以为那粗沉话音之后,是个凶巴巴的恶婆娘,没想到落花一顿,谷中飞来一人,肤白如水玉,一双眼眼角上挑有厉色,梳着冲天的凌云髻,插着流碧钗,靛绿色的裙裾在树干上来回荡漾,浑似那山中的精灵,却又比精灵少了些和颜悦色,多了几分自持的威仪。
谢叙眨巴眨巴眼睛,悄悄拉拽姬洛的袖子,令他俯身贴来:“我听娢章姑姑说,她的师姐长她十岁有余。”姬洛和白少缺听后,心下更为惊奇,那姑萼虽未比拟豆蔻少女,却和司夫人不相上下。
司夫人并不因她口称的贱名而失态发怒,反而口中藏笑:“师姐,多年过去,你我皆未占得便宜,又何故恨我至今?鸳鸯冢始终乃我桑梓,娢章当年惹得师姐生气,今日便在此陪个不是。”
“小贱人,既已决裂,又何必归来找骂?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姑萼冷傲,一句话说尽,撇靠在眉梢鬓角前的黄杨木发梳忽然脱手,从司夫人耳廓便刮过,落下一缕青丝,伴着一道浅浅的血痕。
以司夫人的功夫本可出手,却似故意要受她一招,立在原地分寸不动,那发梳绕过她的脖颈,转到另一侧,在其内力操控下,竟有以梳齿割喉的趋势。人在云岚谷时,姬洛曾习得相故衣的绝技,故而眼下拿揽月手化去劲力,两指将那木梳捏住,随意掷去。
他这一投掷,惹得白少缺技痒难耐,当下是一个飞跃从娢章头顶掠过,红裾下伸腿一踢,打落了姑萼耳旁一簇锦花。
“混账!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鸳鸯冢放肆!”姑萼被驳脸面,当即抬袖凌空,一把与司夫人佩剑制式相同的宝剑从其腰间射出。白少缺垂眸敛眉,随势平翻,后退时袖中子母刀和那剑刃“丁零当啷”撞击不停。
白少缺收刀在手,反身挥刃,正欲奋力劈剑,司夫人却忽然迎面直上,左手一掌拂开白少缺,右手将姑萼的佩剑击回,自己则轻功一提,寻着剑势上树:“师姐!何必和小辈计较!”她这一出声,白少缺不承她的情也得承。
姑萼才不管谁来顶刀,谁来劝阻,当即伸手往前一抓,抓住回飞的细剑剑柄,反手一招“鸳鸯摆尾”,在司夫人胸前带出一串血珠。细珠从衣襟上滚落,然而司夫人却从始至终未对树上的美人出手,只是欷歔一叹,报了必死之心:“师姐若心中不快,杀我便是!”
“谁要你现在来装好人!”姑萼皱眉,那补招的剑始终没刺下去,左手起落花一掌,将司夫人打在地上,飘然而去,“我不想见你,你也休想踏进鸳鸯冢一步,滚!”
白少缺内力倾出,在司夫人后背稍稍抬了一把,看傻了眼的谢叙赶忙跟了过去,小半个身子搭上去,堪堪将人稳住:“娢章姑姑!你没事儿吧!这……这……你为何非要入这鸳鸯冢,她不愿意相见,还险些杀了你,我们走吧!”
“师姐不会杀我。”司夫人缓缓摇头,眸中大为坚定,“怀迟,我此次来,便有向师姐请罪之意,这鸳鸯冢我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说完,她猛咳两声,咯出一口热血,姬洛俯身,在她心口连点了两指封血,暂助她疗伤。
四人在残碑前徘徊不去,一个时辰后,待司夫人调息平缓,姬洛才拈花踱步,回首淡淡道:“司夫人,在下知你心意已决,只是姑萼冢主似乎积怨已久,若要化解误会,还需从长计议。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才敢问双主决裂之事,从何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娢章没那么简单。
看文愉快,么么哒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