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惯爱骑马,但京城的达官贵人却喜乘牛车,这车子和牂牁郡王汝坐的那辆不同,姬洛看车架框子,新旧程度,猜测主人先前乃快马出行,等人到了巴郡附近,才换了头老黄牛。
这亦能解释为何暴脾气的江溪文四处寻人不到,那是因为人压根儿落于其后。
拳风霍霍,这一招十足十的力砸下去,少说要来个四分五裂,然而,江溪文人还未近身,车窗中飞出一把柳叶剑,擦过双拳指骨飞向肋下。
江溪文不敢犹疑,立刻凌空一旋,避剑而走,但他身法笨重,没个什么踏雪无痕的轻功,因而拳上戴着的铁器卡着双刃与那飞剑拆斗两招,只听得“哐哐”的几声,寒光一退,他人单膝落地,而窗棂上伸出一把嵌珠缀玉的剑鞘,柳叶剑登时飞回鞘中。
车中传来一道沉缓的女声,拿标准的賨人语说与跟来的大族长听:“乐鸳鸯之同池,羡比翼之共林(注1)。大族长,奴家想要渡河,还望您成全。”
大族长额上激出一道冷汗,嘉陵水对岸的山里,据说住着山精女仙,鸳鸯比翼乃是其标志,先人提点不得招惹。姬洛回望一眼,瞧他左右为难,不由发疑。大族长见少年目光投来,捻着胡须拿汉话回道:“姬公子,她佩剑上绘鸯,你们几人若是要过江入山,最好别和她起冲突。”
他这么一说,姬洛和白少缺都朝那剑鞘望去,果然如他所言,剑身上绘刻一只鸯鸟,只不过被珠玉环伺在侧,因而夺了光彩,令人看走了眼。
“管他什么鸳鸯,我江溪文行走江湖,从没怕过谁,天王老子来了也难奈我何!”江溪文脸面挂不住,且口气还大,当即猫腰躬身,活动活动指骨,以寻觅良机,拳打十方。车里的人见他不死心,冷笑一声,喝道:“放肆!”
放肆!
江溪文恶奴出身,年轻时唯唯诺诺遭逢役使惯了,纵使如今面生恶相,内心却并不坚韧强大,这短短二字,却似饱有天家威仪,霎时令他想起了老东家,当即恨生反骨,发狂似的冲拳四方,顶着剑气将车架砸了个稀巴烂。
车中女子飞身而出,在江溪文颅顶狠狠踩了一脚,跃上附近塔楼,拂袖横剑,居高临下。众人这才瞧清,那女子身着鹅黄衫,年貌与巫姑不相上下,却没有巫姑久离世事的纯澈,反而一双眼儿媚。再瞧她头上发髻乃是妇人式样,戴着的钗钿不多,却样样都是货真价实的金玉宝石。
白少缺脸上红白相间,想起方才他跟江溪文斗话,信誓旦旦称夫人时后者难以置信的表情,当下耿直快吐了。这人若再老上几岁,当她娘都够了。
“江溪文?”塔楼上的女子娇声笑道,眼中却添了冷色与杀意,“‘下七路’不过尔尔,你敢毁我车马,我便要废你一拳。”说完,她裙摆一舞,从上如流星飒飒而落,剑势之快,叫人目不暇接。
江溪文就地连滚带爬险险避过,当即一个蛮子翻身,以拳打她左右刺挑而来的长剑。‘下七路’再怎么说也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白少缺以神乎其技的功法压制,尚不能一二招内将他斩杀,这女子剑法高妙,却也不得轻易取之性命。
“怎样?食牛粪的味道可好?”眼见不能速攻而下,女子开始耍花腔,单单拿她那日的戏耍说事。
江溪文气得七窍生烟,招式越发蛮横,一拳下来,柳叶剑竟弯折如弦月,女子心疼宝剑,又见他怒中不乱,顿时脸色挂不住了,演了一招“鸳鸯双飞”,剑锋在左右两肩中回挑。
“嗯?”白少缺拧眉,这一式他曾见楼西嘉使过,双手剑配合之下,几乎能叫人无处遁走,只是眼前这女人体能不持久,加之单手一剑有所掣肘,因而威力大减半。若说刚才还只是让白少缺有所疑惑,如今看来,就算她不是楼西嘉,但武功骗不了人,这人跟楼西嘉必然也有关系。
这叫什么,准女婿讨好娘家人?
白少缺红袖一甩,子母刀对着缠斗中的两人飞了出去。
“慢着!”一声高呼乍起,只见一道瘦小的影子从长街另一头奔来,手中拿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在那两刀中悠然穿行。仔细一瞧,那打扮是个灰衣的小童子,脸上有急色,两道粗眉扭成了麻花。
“夫人,您可别打了!”小童先朝黄衫女子吆喝了一声,挥臂时不甚将串上的山楂甩去粘了江溪文一脸。
此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都从街头巷尾挤了过来,一日能见几种上乘的功夫,也算是开了眼界,当即有人叫喝:“嚯!好功夫!”
“这都能躲掉,哎哟,莫不是传说中那位孙童子?”
“孙童子?”
“就是那位以‘飞鹤流刃’成名,鹤发童颜的孙童子?瞧着是有点像,不过此人不是早就归隐坐化了吗?”
“谁知道,不是还有传言讲说进了皇宫大内吗?”
交谈的江湖客话音刚落,那“孙童子”便一脸撞在了白少缺的心口上,也不知称赞其技高人胆大,还是笑话这主仆二人皆乃挑衅好手,只瞧那小童子仰脸,呵呵一笑:“少侠莫急莫急,不知我家夫人怎么得罪诸位了?我孙童子在这儿配个不是,这串糖葫芦算我请……”说着,他将手上的签子伸了过来,上头空空如也,顿时急成了斗鸡眼,“哎哟,我的糖葫芦呢!”
“看吧,人老玩心不减,我就说是孙童子嘛!”
白少缺低头,看他笑得好不愉悦,不免黑了脸,朝他脸上就是一巴掌。
“打人不得打脸啊!”
然而这“孙童子”只是将手中的竹签一甩,脚底抹油溜开去,并没有出手正面怼,这一次是挑衅,二次便免不得叫观战的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