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姬洛为石雀儿所伤受伤坠崖,吹箭带毒不可不谓凶狠,但这山中老翁却倾囊相救,说明他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正是因为这万恶中的一点善,才叫姬洛如今心意难平,若一个人坏得彻底,那么恨了便恨了。
姬洛聪敏慧黠,心中想透如明镜,平日虽少言寡语,但实际比常人思虑更多,感触更多。
他踉跄往前扑了两步,想去阖上林翁未闭的双眼,却在触及篱笆边缘时,被四下往来的暗器所阻。姬洛身子一斜,撒手躲开,任凭暗箭乱射,而自个儿吐出一口绵长的气后,身子重重砸在地上,脱力睡去。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姬洛醒来时大地作床,阳光作被。头上一线蓝天有飞鸟掠过,四下清寂,有山猴拿果子砸他,瞧他是死是活。
山果滚到脚边,姬洛拿起来擦了擦,看皮色清亮,便忍不住咬了两口,甘甜的汁水滑过喉头,整个人这才有了生气,立刻拱手作揖,口中念道:“多谢猴老兄!”
过了一刻恢复了精神,姬洛又尝试突破机关跃出这一方小院,然而无论他如何运用刚才红木林中顿悟的东西,都无法突破,那机关灵巧多变,似乎又是另一种摆布之法。
“这环环相扣的手法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姬洛托着下巴思忖,未果,只能退回小屋。
屋子很陈旧,推门时有些许尘烟扑面,但好在内室干净,只需略微掸掸灰便可住人。姬洛出不去,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前人留下的东西。
屋舍不大,统共三两间,一间起居,一间读书,一间厨房,地面夯实,没有半点挖有密道的意思。根据那石碑落款,此地的主人倒不是困林翁于此地的‘洛河飞针’,乃是一个叫‘惠仁先生’的人。
这惠仁先生又是何人?他的奇门遁甲排布出神入化,可江湖中似乎从未听过这一号人物。姬洛暗想,留下满肚子疑惑。
左右不得要法,姬洛只能在小屋暂留,很快,他在一众书册里发现了一幅图,那图用羊皮卷绘制,上用悬针篆书“五势图”三字,当中描画图案怪异得令人费解。
姬洛扫了一眼不明,将羊皮卷翻过来,只见背面写着几句话——
“尝有史墨言:物生有两,皆有陪贰。天有三辰,地有五行(注一)。吾呕心沥血,解阴阳之变,上借星辰之道,下证五行轮转,终得此五势图,奈何命不久矣,亦无法离开此地,毕生所悟无法传世,心有戚戚,呜呼哀哉!”
“原来是明珠蒙尘。”姬洛叹道,将那五势图仔细收好,又继续翻看其他的书页,试图找到门口机关排布图。
可匆促翻阅一圈下来,不过是些常见的典籍,并无异常,唯一有些惹眼的是这半架子书册竹简上多有评注,落款都是这个惠仁先生。
姬洛不敢乱动,小心将书册归位,随后在桌案边跪坐下来,取出五势图认真研究。他心想:恐怕唯有这羊皮卷上的东西能助自己逃出生天。
研究了半日,姬洛掏出水囊却见囊中干瘪,一时口干舌燥,只能起身往厨房寻。房中有一水缸,缸中内有玄机,仔细一瞧一支细竹管连接至屋后,竟然和山泉接引。
姬洛拿瓜瓢舀了些水喝,山泉清冽,他心中更加惊叹那惠仁先生的智慧无双,无端生出些畅想。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这房内并无功夫心法,料是此人不会武功,因此多了几分书生意气,少了几分刀剑江湖的灵气。
他取了些水往内室去,奈何装盛太满,一时没留心便泼洒出去。姬洛唯恐湿了五势图,立刻扔下瓜瓢去擦桌案,走得急了,一脚踏穿年久失修的地板。
“咦!”姬洛忙反身查看,阴错阳差竟然撞见了机关。
这屋中虽无地道,却藏着暗格。
不过,暗格中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绝世武功典籍,只有一支硬毫笔和一叠又一叠书信手札,只是惠仁先生的私物罢了。
文人雅士向来有著书自娱,亦或是手书生活琐事的雅趣,姬洛不识此人,本对他人私密事不感兴趣,可眼下要推演五势图中内容,又不能到院中拿泥土作笔,他便从那暗格中取出那支硬毫笔。
执笔在手,姬洛目光一瞟,竟吓了一跳,双手捧到眼前,仍不敢相信——那笔杆中纹了一个小小的黑纹,正是十二章纹中的宗彝!
霎时,姬洛回想起了湖心亭中那女刺客手中抓下的玉珠,也刻着相似的十二章,忍不住嘀咕:“难道这惠仁先生和‘洛河飞针’有故?林翁被困此地,别有原因?”
想到这里,他立刻将硬毫笔反复细看,果然在笔头的地方发现了两个篆书小字——“减天”。
“减天?成天?扬雄在《太玄》中著说,九天九野,七曰减天,九曰成天,莫非这些人以此为暗语?”姬洛放下硬毫笔,心口狂跳,“若‘洛河飞针’与八风令有关,那么这个惠仁先生呢?”
登时,姬洛在房中一寸一寸排查,可惜除了装书信手札的暗格外,再无其他异处,也并没有半点八风令的影子。他嘴上松了口气,可心中却并不安宁。
注一:引用《左传》史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