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洛见他分心思考,余光往四下散开,将形势尽收眼底。
那一刻,他回想起石雀儿驱策活人过‘洛河鬼神道’的残忍,想起高氏死前怨毒的话和带恨的眼睛,想起吕秋的关切与悲痛,想起初到洛河时无家可归四邻却待他如亲时的情景,姬洛心中第一次动了杀心。
“好,我来给你磕头。”姬洛低头带笑,眼中没有半点温度。
“小子你……”石雀儿被他突来的一变打懵,可转眼瞧他服软又有几分自得。正欲仰面大笑,然而,他万万没料到,姬洛靠近他两丈时有胆魄突然发难,将地上落叶抬腿一扫,变道而行。
“该死!”石雀儿骂了一声,刚才他在树上居高不下便是疑虑姬洛耍心机,也不愿同姬洛走,如今眼前这臭小子摆他一道彻底将他激怒,登时乱了方寸,不管不顾跟了去。
姬洛在阵中游走,变化在他身边流转,每一个细节都于心中澄明,仿佛整个人与阵法相融,心中刹那间有风云涌动之感。
石雀儿追着姬洛走,前方本是通路,可突然乍起一木将他撞了个满怀,回身要退,背后又是乱藤荆棘扎得他龇牙咧嘴。
“小儿休走!”话音方落,刚才还是平地,眨眼变成矮崖坑洞,石雀儿摔了个措手不及。他咬牙自洞中跃出,红木林又变了,碎石卷地走,将他砸了个头破血流。
自然造物之力,可温柔,亦可暴怒。
“去死吧!”
姬洛手持两根断木,顶端削尖,从石雀儿背后绕出,闭眼狠狠刺出。那一刹那,姬洛倾力而为,同石雀儿一起撞在当中一棵老树下。
石雀儿难以置信,鲜血溅处,他想要反手去握住那根断木,奈何身形倭小握持不住。不过,他毕竟是老手,趁两人距离拉近,扭头口中吹箭齐出。
姬洛摆首躲避,石雀儿趁机翻身,一掌劈来。姬洛无法,只能出掌对敌,两掌相接,枯叶乱舞,石雀儿倒飞数丈撞在树下,一口鲜血喷出,倒头没了气息。
石雀儿死前睁眼睚眦欲裂,仍不敢置信:“怎么……怎么可能……这内力……”
姬洛也被自己这一击吓破胆,刚才体内气息翻涌,内劲比之前在洛阳更甚数倍,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知自个竟然深藏如此磅礴的内力!
他不由站定,心想:莫不是参悟这红木林之阵,顺应变化之势将体内潜能引发?只是这内力不会凭空生长,那么又是从何而来?自己究竟又是何人?
头忽地一痛,姬洛伸手轻按百会穴,朝石雀儿的尸身走去,耳畔似有之前幻梦中那位名为‘言君’之人在发问:“变化能救人,亦可杀人,君当如何择之?”
冷汗滴落,溅在黄叶红枫上。
“当杀人时执剑,当救人时执仁。”
姬洛以手撑着树干,闭眼叹息,和脑中那个声音异口同声念出。
缓过一口气,在确认石雀儿已死后,姬洛半跪在地上沉默发呆,盯着那死尸一动不动。杀人过后,且是第一次杀人,纵然惩恶扬善,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只有迅速抽干浑身精气神的茫然,不知为何对一条生命因半生作恶而流逝感到悲哀。
半晌后,姬洛掸去衣衫尘土,扭头便走。而转身那一刻,他嘴上苦笑,脑中忽觉寥落,不禁回望青山,刚才山中掌心皆有雪,可如今却又无雪,人仿佛置身奇幻,不明白是梦是真。
谁愿糊里糊涂作那了断之人,谁不想知道前尘往事?
之前和石雀儿相斗,姬洛心中想的是带他入阵越深越好,如今事了,不自觉竟已步入红木林深处,往后走天光黯然,古木参天。
约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姬洛长舒一口气,精力已到极限,想着在前方寻一处高木歇一歇,然而还未等他施行,斜地里忽然一根长杆刺来。
来人内力不精,但力气大得惊人,姬洛只觉肋下吃痛,脚步一浮被顶开数丈,将刚才和石雀儿相斗之下的内伤积血咯出。
长撑杆那一头,尾随而来的林翁终于忍不住出手,他看着满身血污的姬洛,眼中又惊又恨,又怒又不安,口中愤愤道:“你若不愿留下,我便打断你四肢,只要你有一口气在,便能跟我这老头,困在这深山作伴。”
林翁俨然已经发狂入魔,哭笑不得:“我出不去,别人也休想出去!”
姬洛半跪在地,见身前林翁执杖,目光盯着前方颇有几分忌惮,而老人的脚边堆满了白骨,有的旧有的新。姬洛瞬间明白,骇出一声冷汗——原来不是无人作伴,而是那些想要跑的人都被这个老头杀掉了!
知人知面,永远难知心。
姬洛咬唇心中恶心翻涌,顺着林翁的目光往身后看,几人合抱的参天古木拢聚,顶上圆心落下霞光如金。光晕笼罩着一座小屋,恰好流转到空地上的一块方碑正中,碑上龙飞凤舞刻着八个大字——
无问无言,平生无为。
注一注二:引用自《鬼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