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段艾忽然摊手一笑:“那可未必。”
苏嬷嬷从赶来的侍从手中接过一条披风,夜里风凉,给慕容琇套上,口中仍旧喋喋:“郡主啊,世子从邺城来,说宫里来旨了,你孝期早过,开年正月好日子,正适婚嫁。这段氏与太原王府联姻,可是天大的喜事!”
“啊……”慕容琇方回过神,隐约想起幼时是有这么一门随口的婚约,只是慕容恪在世时宠她,许她自由婚嫁,不过如今太原王崩逝,她非嫡出母亲又是个晋女,皇室王公之间明争暗斗复杂,乍然提起往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马上的武威将军趁势吹了声口哨,蓦地开口:“是我向陛下请旨。”
慕容琇恍然,指着段艾正要骂,突然见他一个大男人面有潮红,竟不敢同自己对视,张着嘴又下不去口,倒把自个气得胸口一窒。她心中素来只将段艾当作儿时玩伴,此刻心里装着别人,将将是骑虎难下,不由想寻个依靠:“大,大和……”
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姬洛突然笑了一声,把她的失言掩盖下去:“阿琇姐姐!”
听姬洛一言,那老嬷嬷这才转了目光,瞧清一旁的两人,一脸惊讶:“唔!大师竟也在此,敦煌城外救命之恩,老妇代我家郡主谢过!”
段艾挑眉,打断老嬷嬷的话,紧紧盯着施佛槿道:“这位大师是……”
“小僧施佛槿。”
段艾见识要广上许多,一听便舒了一口气:“‘慈航普渡佛不语’,原来是支公高徒。大师既然救了郡主,不若留下,王府上下也好招待一二以表谢意。此外,燕地佛学方兴,大师不如在此讲授经典?”
“阿弥陀佛,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施佛槿赶忙应下。
洛阳风波不绝,姬洛不免疑惑:“大师?”
施佛槿按住他的手,笑眯眯地低声道:“边境陈兵,石雀儿带着这么多人入燕地,就算分拨走,也势必惹眼,江寄望身上搜出的东西,必然是燕国某个人的印信,若真如此,南北勾结,此事只大不小。何况吕秋生死未卜,八风令横空出世,江湖正当精彩,小施主与我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施佛槿和姬洛随慕容琇去了洛阳别府,在府中一连住了三日。
因为是郡主的贵客,府内仆从对几人行踪不加干涉,姬洛时时在城中寻找吕秋踪迹,次数一多便有几分惹眼,直到发现段艾暗中有眼线跟着,姬洛拿不准此人用心,白日也不再出门。
慕容琇回府消停了两日忙着处理联姻的事,然而皇帝降旨,她也不得抗命,只能撒泼发横,一心缠着施佛槿,想叫段艾知难而退。
哪知段艾明面上一副大度的模样,慕容琇要胡闹,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不问全压了下来,倒叫这慕容小姐气又气不过,想也想不通。
晚间饭食吃过,施佛槿正打坐诵经,慕容琇荒唐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会子揭瓦从房梁上跃下,将攥拳的两手往他眼前一伸,忙道:“大和尚,我今日得了个有趣的玩意儿,你猜在哪边儿。”
“慕容郡主当真不走寻常路。”施佛槿眼睛未睁,不同她猜谜玩。
“这是我太原王府别院,我想怎么走怎么走,要你管!”慕容琇同他争辩,可这大和尚如同一团棉花,没有半点该有的反应,想想又觉得委屈,不由嘟囔,“亏我有好玩的第一个同你分享,你真是个呆子!”
燕国人本就没有晋人讲究繁文缛节,慕容琇席地坐下,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玩着腰间环佩,痴痴地看他。过了一会,等他诵完一段,方才问道:“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家师六家七宗中创即色义,《妙观章》写道:‘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施佛槿顿了顿,叹道:“夜深了,郡主请回吧。”
慕容琇不愿走,心中早留了后手,当即张开左手露出一条绢帛,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我缠着兄长把幼时带着的饰品借我把玩,你瞧,这是我从玉玦环佩等物上拓下的图纹!”
说完,她又将那支宝钗从怀中抽出,两相比对。
“现在不只是你,就连我也不得不好奇,为什么太原王府的东西,会出现在‘洛河飞针’的居所中。”
“你想如何?”施佛槿蓦然睁眼。
慕容琇在灯下反复把玩那支朱钗,眼波流转:“我有一个法子,名为以假乱真!”
当夜,施佛槿与慕容琇达成一致之时,府内姬洛忧虑而至辗转无眠,而洛阳城中一处不起眼儿的民宅中,重伤的吕秋刚悠悠转醒。他将余光从顶上扫过四周,瞧见两丈远处有位儒生装扮的中年人正落子弈棋,自个儿同自个儿互博。
“这儿……你……”
“哇!大哥哥你醒了!”吕秋刚开口,榻边儿趴着的小童突然醒转,激动得跳了起来,冲那中年人嚷嚷:“先生先生,大哥哥醒了!”
“知道,你去端药来。”中年人打发小童,自个儿起身往榻边看,见吕秋一脸困惑,咳嗽了两声,笑道:“咳咳,公子可是贵人多忘事。”
“我哪算得上贵人,不过贱命一条。”吕秋不忘自嘲,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已上药,不由冲那人颔首:“多谢秋风先生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