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哪里?凛放弃了思考,被五条悟牵着踉踉跄跄往前走。
一路上有人看到了兄弟俩却不敢拦,转身跑去通知家主和长老。
五条悟一脸冷色地把他带到了两张黑白色的照片前,凛抬头看了一下就感觉头晕目眩,立时跪倒在牌位前,捂住口鼻撕心?裂肺地咳嗽。
“我听见了。”五条悟平静地说,“你让母亲快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凛头抵在榻榻米上,死死掐住脖子不让自己发出失态的声音。窒息感让血液冲上大脑,他的脸和脖子涨红,苍白的皮肤终于有了点血色。
“……为什么是我。”他哽咽着控诉,“为什么是我啊!”
“你去换衣服。”五条悟早就让人去准备,按照传统,兄弟俩要为父母守灵和出棺。
凛跪伏在地上,木然道:“……不去。”
“你是长子,也是我的兄长。”五条悟伸手拉他却被甩开了。
这是有史以来凛第一次拒绝五条悟。
“……我不去。”凛死死捏住衣角,“我不姓五条了,你们和我没有关系。”
“最讨厌你了。”
五条悟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苍蓝色的双瞳中写满了震惊和疑惑,他张开嘴开合好几次才发出声音:“凛……凛最喜欢我了。”
“你很烦,又?讨人厌,正因为你是六眼所有人都拿我和你作比较。”凛将压抑在心头数年的话一吐为快,看着?五条悟脸上难过的表情他却没能生出报复的快意之情。
凛不想说这些,但嘴巴仿佛被人控制了一样吐出伤人的话:“如果你不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不是的。
“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
不是这样的。
“……我可以当没听见。”五条悟的脸上闪过慌乱的神色,归根结底他只不过是个六七岁又?遭变故的孩子,他伸手去抓兄长的衣领。
“你会像他们说得?那样杀了我吗?”凛用手挡在身前阻止五条悟的动作,“悟觉醒了术式对吧,如果再受一次刺激的话,也许会变得?更强。”
“要是真的能成功,我会选择死在悟的手上。”
五条悟愣了一下,随即显得很愤怒,他怎么能这么想!
“我怎么会杀凛!?你这家伙!给我道歉!”他用力地摇晃手中的衣领,因?为身高不够而显得有些滑稽。
“快给我道歉!!”五条悟红着眼睛朝他吼道,“凛是笨蛋!”
自从五条悟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以后就再也没有哭过,这是凛第一次看到悟失态的样子,心?中突然一震,他用手抱住
“……对不起。”凛的眼泪落在五条悟的脸上,却不知是为了哪句话道歉,“悟,对不起。”
对不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凛还是出席了第二天的葬礼,原本应该是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众人的目光隐晦地落在两兄弟的身上。
五条悟冷着脸站在兄长身前半步的位置上,小小年纪却已经显露出凌人的气势,加上六眼的威慑力,没有人想在这时候触他的眉头。
而且对凛的后续安排更让人好奇,很多人已经收到消息,是他害死了双亲,这样的罪人还能出现在葬礼上实在是让人吃惊。
消息再灵通些的人甚至知道不久后就会上演一场手足相残的好戏。
繁复的葬礼结束之后,凛被家主叫去谈话,五条悟拉了拉兄长的袖子。
凛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等我一下。”
如果凛所说,没几分钟后他就重新回到五条悟的面前。他和家主达成了一个只有两人知晓的约定。
[照顾好弟弟。你是哥哥,照顾好悟。]
“我要走了,留在这里会死的。”穿着纹付羽织袴的兄长低头俯视他,红色的眼眸没有神采,只留下一片死寂。
五条悟从父母出事之后就有了预感,如今听到这句话只剩下尘埃落定的感觉,他睁大眼睛问:“你去哪里?”
“……随便哪里,没有咒术师的地方。”凛伸出手想要同以往一样抚摸他的头顶,最后却停在半空中,沉默片刻后把手收回。
“可以不走吗?我会变得?很强,不会有人再对我们造成威胁。”五条悟抬头看他,眼睛里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酷和理性。不止是咒术方面,他第一次直观得?感受到权力的重要性。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不会再有人挡在他的面前。
凛平静地拒绝了他,说:“你还是太弱了。”弱者是没有权力提出要求的。
“悟,再见。”
凛在家主的安排下乘上了飞往国外的飞机,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五条凛这个名字从此在五条家成为禁忌,无人再提及,很快消失在纷纷轶闻中。
·
又?是一年盛夏。
烈日和蝉鸣是与嚼舌根一样最令人厌烦的存在。
“……听说那位要从国外回来了。”
一声做作的惊呼,有人压低声音追问道:“是四年前……出国的那个?”
“是吧,还是悟少爷的兄长……”
“正好四年前,我听人说是做错了事?被迫出国的,不知道——”
“好吵啊。”五条悟揉着?头发从树干上坐起,“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看不就好了,别像老婆婆一样在背后嚼舌根啊。”
“悟少爷!我们不知道您在这里,刚才的话都是乱说的!”两个仆人匆忙地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尽量缩小身形。
五条悟懒得?理会两人,弥漫着?白雾的苍蓝色双眼在阳光照射下眯起,不耐烦地说:“走远点。”
两人快速站起,低下头朝五条悟所在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慌乱而快速地小跑离开。
阳光透过茂盛的枝叶在藏蓝色的和服上落下光斑,知了依旧不停地乱叫。
五条悟的脑子生疼,不仅是因为午睡被人吵醒,还有他们所讨论的那个人。
·
他现在回来做什么?
五条悟说不出的烦躁,他用脚尖点了点树杈,纵身跳下落在地面。
算了,去看一眼再说。
侍女安静地给两人斟上茶水。
“凛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家主举杯抿一口茶水。
五条凛低头看向茶杯中起伏的茶梗,回答道:“是,不走了。”
“那很好。”家主点点头,“继续当咒术师吗?”
茶梗沉了下去。
五条凛道:“承家主厚爱,我觉得?自己在其他方面更有天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我现在也不适合当咒术师,如您所见,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五条凛的眼睛隐隐作痛,从四年前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只不过右眼所看到东西又开始扭曲变形,茶杯在他眼中变化成浮世绘画中的狂吠恶犬,面前的家主则是变成了周身冒着?黑色焰火的骷髅恶鬼,两人所在的会客室幻化成阿鼻地狱。
骷髅饿鬼张开嘴,似乎还能听到咔咔的骨骼拉伸的声音,黑色的火焰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哗啦——”拉门被人扯开,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外。
“你们在聊什么?让我也听听。”五条悟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屋内交谈的两人。
五条悟比四年前长高不少,五官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但那双眼睛始终没变。
像天空一样没有阴霾。
烈火消散,阿鼻地狱又变回人间。
“是我疏忽了,应该先让你们兄弟俩聚一聚。”家主笑着?送客。
五条凛站起身向老者鞠了一躬说:“失礼了。”随后走出房间站到五条悟身边。
五条悟上下打量他一番,哼了一声,抬脚往前走。
五条凛沉默着?跟在他后面。
他长高了很多。五条凛的目光落在白色的发梢上,四年前悟才到他胸口,如今已经快到他鼻尖了。
悟今年几岁了???岁还是十一?记不清了。
五条凛一阵恍惚。
“你在看什么?”五条悟突然回头,看向在即便在盛夏也穿着长袖、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的人。
六眼给人巨大的压迫感,所有心?怀鬼胎人在五条悟有意的注视下都难以保持平静。
五条凛闻言却只是直视着?那双眼睛说:“你长高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五条悟下意识地挺直腰背。
五条凛扯起嘴角露出笑容,真心?实意地说:“这很好。”
这就话成了点炸五条悟的引火线。
“哈?”五条悟挑起眉嘲讽道,“当初你说要去没有咒术师的地方,现在为什么还要回来?还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真叫人恶心。”
五条凛轻声说:“当初我如果不走,也会很快死于意外。”
没有风,夏蝉叫个不停,空气又?干又热,如果两人间的气氛有实质,现在划一根火柴就能点燃烧得又?亮又快。
“你现在就不怕死了?”
阳光从屋檐上斜照进走廊,只照到五条凛半边身子。
阳光好暖和,他觉得?自己被人从寒冷的冰窟里挖出来,用铁镐敲碎了身上冻得硬邦邦的老冰,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流动。
五条凛开始觉得?有点热,他解开最上面那颗扣子,说:“现在悟现在很强。”
五条悟冷眼看着?他,问:“所以呢?”
“所以——”
“我觉得?暂时不会死,就回来了。”
“喀!”庭院内一株树干足有碗口大小的山茶树应声折断。
·
“我回来了。”五条凛打开门,面色平静地换上素色拖鞋,绕过脚边一堆装着?各种棉花糖的购物袋走到沙发前坐下。
“欢迎回来。”白发紫眸,右脸颊上有个紫色倒皇冠状印记的青年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周围散落一圈已经拆封的棉花糖。
电视里在放泰坦尼克号,两年前上映就一直被反复播放的经典。眼下剧情正进行到泰坦尼克号下沉,杰克和露丝在船内奔跑。
白兰一手撑住下巴,饶有兴趣地问:“见到你弟弟了?”
“见到了。”五条凛将最上面的扣子重新扣上,没有多说一句的想法。
杰克将露丝推上甲板,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歹我们也做了四年的室友嘛,你这样好冷漠哦~”
白兰伸出手随意在沙发上摸索,他的手像幽灵一般穿过棉花糖和沙发,半个手掌露在外面,显得滑稽又诡异。
他打了个响指,肯定道:“你被讨厌了。”
“也许吧。”这部电影不论从什么地方开始都能让人认真接着看下去,五条凛没有一次是完整地从头看到尾,但这并不妨碍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地看。
白兰疑惑道:“没有用我教你的办法拉近关系?”
比如说兄弟俩一见面,哥哥先红着眼睛哽咽得说不出话,两人先来一个久未见面的拥抱,然后再好好地忆述衷肠……
就像他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伦理剧那样。
五条凛难得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对白兰的品味敬谢不敏,道:“没有必要。”
“我回来不是为了和悟修复感情,上演兄友弟恭的。”五条凛平静地说。
“哦?”白兰双手交叉置于颈后,伸直长腿舒展身体,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现在的五条家还是那些老人的一言堂,于他们而言,悟是一把双刃剑,对外是很好的威慑武力,但是对内也同样棘手——”尤其是在五条悟对自己的特殊性有了更直观的认知以后。
“他们害怕六眼脱离控制,我猜测在悟成为最强之前,有人会采用极端手段约束他。”
但五条悟不会成为被摆布的对象。
“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改变他的认知和情感。”白兰十指相撑,下巴压在手背上,用欢快的语气地说着?可怕的事?情,“如果成功了就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五条凛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上敲打,道:“要确保悟在成为最强之前,他们不会对他下手。”
真是可笑,在悟刚出生的那段时间里,五条家给予他最高的庇护,等他长大了,却是戒备的对象。
如果没有血缘上的亲人,家主和长老可以作为小辈的监护人,把人带到身边负责平日的教育培养。
哪怕走动再勤快,隔着?一层关系,总归是养不熟的。
当时家主保他出国避风头正是因为如此。
“……赢得?船票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所以——
[——所以你要成为系着?风筝的那根线,不管风筝愿不愿意,在飞到最够高之前,都要牢牢地抓住它。]
白兰好奇道:“不过听你的话,这次见面并不愉快吧,他还能为了你对那群老不死的妥协?”
“这不重要,只需要让其他人以为我们关系不错就行了,只要——”五条凛的食指点在沙发上,他张开嘴还想说话,神情忽然迷茫了一下。
五条凛揉了揉额角问:“我刚才说到哪了?”
白兰已经习惯他时不时忘事?,好心提醒道:“让人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嗯。”五条凛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只要让他们觉得?可以通过我影响到悟,就算成功了。”
还需要几件事,传达出五条悟对他这个遇事?只会临阵脱逃的兄长还保留有一点微不足道兄弟情的信息。
“还需要加重我自己的砝码,确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像四年前那样敢对我下死手。”五条凛直视白兰,这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异类。
白兰愉悦地摊手,说:“那么,凛酱之前所说的将我变为‘过咒怨灵’带到现世的计划就要提上议程了——今天可只够我出门买棉花糖,我可是连一包都没吃完呢~”
电影已经放完,屏幕上播放着演员表和参与到电影制作的人员名单。
“作为报酬,给凛一点小提示吧~”白兰扬起嘴角语气欢快地说,“在接下来的二??年里,电影和游戏将会迎来发展的好时机~”
五条凛抬起眼问道:“是你看到的未来吗?”
“不,是我所经历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应当,我其实是个沙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