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竹帘半卷,微风拂入,裹挟着冰块的丝丝凉意,以及上好的龙涎香的气息,沁心入腑。但宗煦见识到霍牧的凶悍,又惊又怕,手心竟已攥出汗水,他嘴唇张了又张,侧头眼巴巴地看着冰轮,只盼她能强硬一些,不要答应霍牧无理的请求。
柴彪统率半数御林军,手握兵权,在朝中威信又高,跟汪郭二人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在不奉旨意的情况下去缉捕他,势必引起反抗,这样立时会在京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眼下时机尚未成熟,霍牧并不想看见这样的局面,若是圣旨在手,那一切便会顺利得多了。
见冰轮迟迟不开口,霍牧双手一拱:“柴彪无人臣礼,咆哮朝堂,这些太后和皇上皆亲见,何以迟疑不决?”
宗煦心想无人臣礼,欺君作乱的只有你,你却黑白颠倒,诬陷忠良!胸口憋着一股子气,可毕竟不敢再出声。
“柴彪言辞激烈,喧哗朝堂,确是实情,可也不至于要下旨处斩罢?”冰轮沉吟一会,皱眉道:“至于其他罪名,并无实据,依我看,下旨申饬,罚俸一年,也就罢了。”
霍牧见她袒护柴彪,怫然不悦:“柴彪称病不朝,乃是出于怨愤,而非真病,这便是欺君!身负保卫皇上和京师安危之重任,如此恣意妄为,这便是不忠!种种作为,已有谋反作乱之心!”直起身子,目光在冰轮和小皇帝切换,声音已多了一丝严厉:“我朝历来家法森严,有犯必惩,此时若是优柔姑息,将来何以统御万邦,以及天下百官万民?”
他侃侃而谈,句句强词夺理,宗煦气愤之极,僵硬地坐在那里,脸色隐隐发青。
“谋反是重罪,柴彪身居要职,若真有此心,非同小可。”冰轮知他今天断不会善罢甘休,只得妥协:“既然这样,就请皇上下旨,即刻锁拿柴彪,再让刑部和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查明真相罢。”
宗煦如同被冷水浇头,哀声叫道:“母后!”
霍牧亦十分不满:“此案并不复杂,太后是不信任刑部,认为刑部无法独立审理此案么?”
冰轮直视着他的眼睛:“大将军请旨定柴彪之罪,霍淞居刑部尚书一职,为了避嫌,刑部不宜单独审案,这一点大将军当能理解。”
霍牧听她如此说,哈哈一笑,道:“这事好办,让刑部侍郎沐宽做此案的主审官便是,这样该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
沐宽是霍凇的下属,与霍凇亲审又有什么两样?宗煦见他如此明目张胆,厚颜无耻,愈加恚怒,紧紧咬住下唇。冰轮面上仍是淡然如常,只道:“也罢。”
霍牧并不望皇帝一眼,道:“也不必再叫翰林学士进来了。”竟回头吩咐霍凌道:“你虽是武将,但素有文才,这便代劳为皇上草诏罢!”
高贤亲身守在廊檐下,看着内侍们把院中数百盆茉莉与朱槿搬走,另换上建兰与麝香藤,待那两座七轮扇鼓吹起来,已是清芬满宫,暗香入室。
站在地下的,依旧是上次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他微弯着腰,神色恭谨而从容:“柴统领被关入的是天字号牢房,吃了些苦头,不过他出身行伍,身体强壮,并不妨事,太后但请放心。”
冰轮凤眸幽暗如夜,怔怔看着眼前碧玉盏中的茶叶上下浮沉。有了那一道圣旨,以及霍牧的示意,刑部办事雷厉风行,不仅柴彪很快被拘禁,连府邸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虽没查出什么大名堂,却搜出了御马、御用弓矢等物,这样一来,沐宽便自以为抓住了把柄,柴彪的谋反罪证进一步坐实。
冰轮想到这里,眉头微锁:“你能想法子确保他的安全吗?”
“这两年来,刑部大牢的守卫已被霍大人逐步更换,尤其是天字号的牢狱,守卫得如铁桶一般,老实说,微臣不敢确保他的安全。但微臣能肯定,大将军暂无杀他之意,既然这样,那他暂时便是安全的。”
眼前的中年人,服饰普通,容貌普通,出入崇德宫的次数十分有限,高贤都不清楚他的来历,只知他的名字叫姜平,是一名御林卫,可是他的真正身份,却是御林军里最神秘的一支队伍—御林暗卫的首领。
御林暗卫受过残酷式的训练,专门负责暗杀、刺探等事务,踪迹如神龙,见其首而不见其尾。冰轮把持朝政,接管所有暗卫后,从中挑选了姜平,然后一手将他扶植起来,到今天,姜平已坐稳暗卫指挥史的位置。
其实冰轮心里也知道,霍牧纵然一心想杀柴彪,也不敢故技重施,一定会藉由刑部审理之后,名正言顺地取他性命,但既然关心,未免有点心乱。她面无表情,捻动着手中的翠色佛珠,半晌道:“你暂时不要再进宫了,我若有指令,还照原来的方式传达。”
“是。”
“还有,现在是非常之时,你们行事,须得慎之又慎,万不可出任何疏漏。”
“微臣明白。”
“你下去罢。”
等姜平走后,冰轮沉思许久,开口唤道:“来人!”高贤应声而入:“太后有何吩咐?”
“传我旨意,立刻请大将军来见我。”
霍牧入宫觐见时,冰轮已在崇德宫的书房等候多时,见他要行礼,便抬手示意:“这会儿没外人,父亲免礼罢。”
私底下见面,冰轮多是称呼霍牧父亲,而不提爵位或职务。不过她虽如此说,霍牧仍是执意依规矩行了礼,起身时见书案上放着一幅字,墨迹未干,便仔细瞧了一瞧,赞叹道:“太后的字雍容遒劲,愈发见笔力了。”
“父亲过奖了,不过是平日里无聊,写着消遣罢了。”
霍牧看上去心情甚佳,笑着闲聊了几句,又替家中诸人问了安,方斜着身子坐下。因天气暑热,内侍陆续送上新鲜瓜果及各样饮品,他早感口渴,端起一盏桂花酸梅汤,却不知怎么的,只在唇边一沾,又轻轻放下了。
冰轮恍若未见,自己低头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我今日请父亲来,是想跟父亲商议一下柴彪的事情。”顿了一顿,看着他道:“柴统领是三朝老臣,备受世宗皇帝和先帝倚重,这些年领京师戍卫,颇有功绩,就算有些过错,我认为宜从轻处置。”
霍牧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柴彪僭用御用车马器物,犯上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案情已如此明朗,臣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还要维护于他?”
“柴彪不仅是外卫统领,他还是皇上的太傅之一,皇上素来宠信他,赏赐御用物件,那是常有的事。”冰轮神色泰然,慢条斯理的道:“另外,他称病不朝,并非假装,而是真正病了,第二天我曾派太医去他府中看过他,父亲若不信,药方记录都还留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