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按着跳动的心口,想要将精力集中在眼前的文件上,就见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谢橘将陆思麒的视频挂断,接通了。
只听陆思麟的声音响起来,兴高采烈地跟谢橘说:“二嫂,是我,陆思麟。”
谢橘对“二嫂”这个称呼有些适应不良,就没回答。
“二嫂,谢谢你帮我联系这个学校啊,我现在入学了,在学校挺好的。”陆思麟不受影响,依然兴高采烈地说。
“那就好。”谢橘淡淡地答。
“二嫂,我知道我每次找你,都是给你惹麻烦,可是我也没别人可找了。我来了这个学校,才知道同学分组做作业,老师留作业,都是用手机来做。可我现在没有手机特别别扭,你能帮我买一个吗?”
谢橘失笑,心想果然是这样:“你怎么不问你大哥要?”
“我大哥?”陆思麟冷笑一声:“我大哥浑身上下就一张嘴,我找他要唾沫星子他倒是多,要手机我做梦呢吧?”
谢橘听这个嘴尖牙利的劲儿,心想陆家三兄妹,真的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这位陆思麟小妹妹,跟他两个哥哥完全不一样:“既然这样,你遇到事情就给我打电话,从来不联系你二哥,是为什么呢?他也唾沫星子多?”
“我二哥?我二哥就知道让我忍!”陆思麟想起自己二哥就闹心,找他要钱比登天还难,明明二哥已经打工赚钱了,每个月就给她一千块的生活费,住校生这么点儿生活费的,全校就她一个吧?“我二哥就是个苦行僧,找他就告诉我节省着用,全家还不宽裕!全家不宽裕关我什么事?当初要不是我是最小的,他们两个上学花了太多的钱了,怎么会轮到我就不让我念书,让我辍学供他们读书呢?明明就是重男轻女,偏偏嘴上还不承认!”
陆思麟说到自己的伤心处,在电话里就哭了出来。
谢橘哭笑不得:“你二哥念书用的奖学金,他——”
“二嫂你不要喜欢他就偏心他,什么都向着他说话。就算是这样,我二哥他念初中不花钱吗?他吃饭穿衣不花钱吗?都是他花光了,到了我才家底空了的!”
谢橘听这个刁蛮的小姑娘不讲理了,哭得也伤心,无奈地只好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要买手机,行,可以,什么牌子什么型号有要求吗?一齐告诉我吧?”
“我同学都用苹果,我也要用苹果,我还要最好的那个。二嫂,反正你都买得起吧?”
谢橘痛快地说:“买是买得起,不过买这么贵的手机给你,我也有点儿舍不得,白送给你我也心疼,不如我借给你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钱还我?”
陆思麟明显愣了一下:“还要还吗?”
“当然要还了,你没听说越有钱越是抠吗?我就特别抠!你要是买这么贵的手机,将来不但要还我钱,还要还我利息……”
陆思麟听了,瞬间明白谢橘的意思了,她一叠声地打断谢橘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就是不想被人看不起,才想用最贵的手机吓我的同学一下!二嫂你小气吧啦的,那么有钱还算计我,还算我的利息,那行吧,你就送我一个便宜点儿的,能让我做作业就行。”
谢橘挂断电话,想了想,打电话给小郑,吩咐他去买一款适合小女孩儿使用的手机。
手机送过来的时候,李美恰好在病房,就问道:“给谁的?”
谢橘要给陆思麒留面子,避重就轻地说没谁。
“还瞒我?我问了小郑了,说是给小女孩儿买的,我们家哪有什么小女孩儿让你买手机?是不是小陆那个妹妹?”
她妈是真的精。
“是思麒的妹妹,那小丫头读书呢,她做作业要用手机。”谢橘只好说。
李美:“什么作业用手机啊?现在老师不都是不让上学带手机吗?长安他们的学校,带了手机老师都要没收的?”
谢橘离开学校多年,倒是不知道这个,好奇地看着妈妈:“真的吗?”
李美点点头,谢长安是谢橘大伯的长孙,现在念初中三年级,“这个小姑娘怎么样?跟思麒像吗?”
不像,一点儿都不像,谢橘在心里想,在他们陆家,陆思麒独一无二,谢橘想到陆思麒那张明睿清澈的脸,心头一阵荡漾。
其实不光在陆家,在任何地方,他都是独一无二的。
为了他,自己被他的家人当成提款机和冤大头,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让他的日子好过点儿就行了。
“挺像的。”谢橘笑着隐瞒,不想让母亲知道陆家人的德行:“小丫头据说比思麒还要聪明,读书极好。”
李美咋舌,赞叹地说:“那可真是不容易,农村的女孩儿读书这么好,将来能有点儿出路?”
谢橘想到陆家小妹那张精明漂亮的小脸,再想到陆思麒,以陆思麒为了全家人,能辍学打工的心性,陆思麒的这个妹妹将来要是没有出路,不知道陆思麒会被拖累成什么样?
就算为了陆思麒,她也希望他这个精明的小妹妹能过得好点儿。
“希望如此吧。”她简单地答。
小郑拿着手机卡回来的时候,谢橘吩咐他:“弄好了帮忙送过去,她的地址我发给你。”
小郑殷勤地答应了,顺口问了一句:“这小姑娘是谁啊?让您亲自出面办这个事情?”
谢橘愣了一下,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也不想跟下属承认这是自己找的权宜老公的妹妹,一旁的李美见了,立即解围道:“是老家一个亲戚的孩子,橘子帮忙照管一下。”
小郑听说是老板的熟人,不敢怠慢,一叠声地答应,拿了手机给陆思麟送过去。
“小陆该回来了吧?”李美等助手出去了,问女儿道。
“还有十三天。”谢橘回答。
李美看着女儿勾起的唇角,每次提起陆思麒,女儿都是这个表情,她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你俩这是要成了吗?”
谢橘一愣:“什么成了?”
“证也领了,孩子也生了,你现在又这么照顾他的那一家老小,不就是要成了?”李美说,目光扫过女儿的大肚子:“按说我当初并没有你爸那么满意,男人比女人小七岁,怎么想怎么不妥当,将来年纪大了,新鲜劲儿过了,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但是我看他还算厚道稳重,对你也挺上心,当初在咱们家住着,跪在你床前喂你吃东西的样子,我现在还记着呢——”
“他那不是跪着喂我!您把他想成什么了?”谢橘立即反驳道,心想陆思麒给自己跪下?他宁可饿死也不会做那样的事。
“想成什么了?想成聪明人啊。知道我的女儿好,知道我和你爸爸两个人好,所以就对我女儿额外好的聪明人。”李美理所当然地说:“余肖平就是脑子不清楚的,竟然敢……”
谢橘听不下去,她极端讨厌提起余肖平这个人,已经分开的前任,不值得提起,也不值得骂,忘了就完了。
李美看出了女儿的不耐烦,只好住口,盯着女儿的大肚子叹息道:“我对小陆也好,对以前的那个姓余的也好,都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对我的千金女儿能有一片真心。至于长相、出身、学历,这些我都没在意过,我快四十一岁才有了你,把你当成我的心肝肉一样,只要你喜欢你中意的人,我都没意见,跟别的丈母娘一点儿都不一样。你爸一个泥腿子还不是打拼出来了?发达之后该对老婆孩子还不是一样好?人品和心意比什么都重要。这个小陆厚到,不花心,你也喜欢这个小陆,看在肚子里孩子的面儿上,俩人能长远就长远着吧?别分开了?”
“喜欢一个人,跟爱一个人,不是一回事儿。”谢橘答道,她想起陆思麒,心头一片柔软,有一种无法遏止的情感在胸口荡漾,手在被子上轻轻地握紧,眉头因为想到分手的未来,而轻轻蹙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眼前浮现陆思麒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体验他们的骨肉在自己的腹内胎动的画面,她心头一阵刺痛——这刺痛让她清醒地意识到,或许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投入太多了——
明明知道两个人关系的结局,还过多地投入感情到这段关系中,这样任性的自己,真的不智。
我遇到陆思麒之后,智商似乎就没有正常过?
先是站在酒店的楼上,看见一身困窘的他推拒老乡的救济款,就莫名其妙地走下楼,找个理由白白送给他钱,然后是莫名其妙地带他去了宾馆,之后雇请了私家侦探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他的人,莫名其妙跟他办了结婚证,为了他这个人,不惜耗费百万照顾他的父母和全家,关照他贪婪的兄妹……
她甚至为了他,搬到了大学城的那个小公寓里,跟他两个人在那个小天地里,过了那么久——
我的理智一滴都不剩了,谢橘心想,我的表现就连我妈都认为我会跟他长久在一起——
然而事实上,我跟陆思麒这个人,早晚有一天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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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思麒感到谢橘的冷淡。
他给谢橘打电话过去,谢橘照常接听,对他的探问,回答时声音依然斯文有礼,十分温柔,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陆思麒从镜头里看着谢橘,就是知道她变了。
让他不由得想起与谢橘的初见。
那时候他家里遭逢大难,父母和小妹全都病了,大哥没有音信,全家就他一个健康的人,不得已办休学手续赶回老家,在照顾父母一个月之后,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他只好狠心丢下家里的三个病号,风尘仆仆地赶到老乡打工的酒店,想找个能按月发薪水的工作。当厨师的老乡看他实在可怜,掏出来五千块钱,给他救急。
他来投奔老乡,只是为了找份可以按时开支的工作,从来都没有求人借钱,当时想都没想就把那钱推了回去。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他没有转过身,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栀子花与麦草的香气,醇郁馨香,仿佛阳光透过乌云,清风拂过面颊,羽毛轻刷心脏,让人忍不住深深地呼吸,心荡神驰。然后他就看见了她,气质高华、贵气逼人的美丽女人,仿佛高高的云端上走下来的仙女姐姐,目光精明清睿,不经意似地扫过自己,让人自惭形秽,当时他在农村老家干了一个月农活,衣服黯旧,头发凌乱,脸色黧黑,整个人与她比起来,仿佛乞丐站在仙女面前。
他平生没有见过比谢橘更美的女人,当时他的眼睛都不敢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怕她看见自己的羞窘,甚至急忙垂下了目光。
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女人?
如果人间有仙女,谢橘就是了吧?高高在上,不可企及,只能远观不可亲近的仙女!他在跟她打交道的最初,是真的不敢跟她亲近,他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自己说的哪句话不对了,惹到她了,让她生气了,从此再也不理睬自己,一个转身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
他恐惧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掩藏起自己的恐惧,战战兢兢地留在她身边,发现她不但不高高在上,还很温柔,很可亲——她纵容自己握着她的手,纵容自己亲她的嘴,纵容自己紧紧地抱着她,揉捏她雪白的肩膀和……
现在她是生气了吗?为什么她要疏远冷淡自己?
陆思麒用力吞咽了一下,克制住心头的紧张:“我下周就回去了。”他说着,看着她的眼睛。
谢橘勾唇一笑:“好啊,有学到新东西吗?”
她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学业,证明她的心意虽然有改变,但是还没有变得不可挽回,陆思麒在心里琢磨,拳头在镜头外握紧。
“有啊,最近天天都在跟组讨论问题,从伯克利过来的一位教授,邀请我寒假去他那里访问?”他说,他一向知道谢橘喜欢听什么,精心挑选着自己说出口的每个字。
他不屑于揣测任何人的心意,端方罕言并不是他的性格,而是他的选择。当他愿意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揣测谢橘的心意时,他可以猜个百分百准确。
时至今日,他不允许她疏远自己,她以后就跟他在一起就行了。
谢橘听了这话,果然眼睛一亮:“真的吗?”
陆思麒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高兴,刚刚还有些紧张的唇角微微一笑,眼睛里闪过一抹欣意:“是做机器学习非常厉害的一位前辈,在孙驿武这里我跟他在一个小组,他邀请我放假的时候去他那里一个月,陈老师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陈深洪怎么说?”谢橘紧张地问。
“陈老师挺支持的,只是——”
“只是什么?”谢橘问。
“只是那个时候,你已经九个月,我不想出去了?”陆思麒说道。
“九个月也还有一个月才生啊?”谢橘笑得比先前暖了一点儿,陆思麒的这句话明显起了作用,她眼睛里隐隐的疏远都淡了一些:“机会难得,本科生能有这样的交流机会,你应该珍惜。”
陆思麒知道她一定会这样劝自己,他在没说这些话之前,都知道谢橘的建议一定是让他去伯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