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私设盐田能不能跟卫所谈拢,只是处置大户一事,有没有官府插手就是截然不同的。赤旗帮对大户动手,多半要杀人夺田,说不定还会引起朝廷恐慌,派兵来讨。而一县之尊对大户动手,只要没被反扑,就是刚正不阿,为国为民。
因而在得知伏波和曹县令商谈的内情后,田昱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要先稳固赤旗帮在东宁的地盘了。有了地方主官的支持,什么卷宗、阴私挖不出来?只要人手足够,有些魄力,对付几个豪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用了一天时间,田昱就整理出了一堆东西,毕竟以官府的立场行事,他比旁人更清楚,需要什么资料,使用什么手段都心中有数,倒是比给王掌柜支招还要简单些。
“这么快就出了方案?”伏波也有些惊讶田昱的速度,接过他递来的东西看了起来。
田昱皱着眉头看了伏波一眼,干咳一声:“这些都是官吏们用老的手段,咱们只要注意些,别让那狗官把功劳都占去便好。”
伏波看的倒是不慢,很快就理清了对方的思路。基本上就是先从积年的旧案着手,挑几个软柿子来一波狠的,并且透露赤旗帮站在县令背后的事实,如此一来,那些真有背景的也不会轻易挑刺,毕竟朝中再有人,也未必能千里驰援救人性命啊。而这消息稍稍传扬一番,百姓还能不知道是谁的功劳?毕竟曹县令可是个连盐税都敢乱加的昏官,哪有平易粮价,低息借款的赤旗帮可信可靠。
缓缓点头,伏波道:“这想法不差,丹辉有心了。不过还是要整理些文书,送到县令手中。安排人手的事已经让孙头目操办了,回来你也要好生叮嘱注意事项,让他们别被县太爷吓住了。”
“这些好说。”田昱说着又看了伏波一眼,忍不住道,“你为何还穿着裙子,不怕被人知道身份吗?”
坐在书桌后的人还是一身衣裙,只是发型和妆容没有昨日的浓艳。然而去掉了粉饰,略带麦色的肌肤更显自然,周身都干净利落,倒有几分活泼俏丽。
他并不适应她如此打扮。
伏波解释道:“只要那曹县令没有傻到家,肯定会派人跟来看看,这几日我还是做女子打扮更稳妥些,反正也没外人在。”
因为要跟县官交涉,连王掌柜都远远躲出去了,她身边只剩下心腹,换回女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田昱僵硬的点了点头:“是我想岔了,还以为你喜欢这样的装扮。”
这话让伏波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柳眉微挑:“你觉得我不喜欢女子装扮?”
难道不是吗?田昱被问得一怔,他在岛上那么长时间,从没见过她穿过裙子,一言一行也毫无女态。若不是知道她是邱大将军的女儿,田昱都要把她当作男子了,因而现在才觉得分外别扭。
伏波却摇了摇头:“我喜欢漂亮的衣裙,喜欢精巧的首饰,若是有机会也愿意尝试不同的妆容和发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在女子这个身份之前,我还是个将帅。责任在身,这些喜好都可以往后放放。”
当年从军后,她就没留过长发,然而在不出任务时,她也会打扮的漂漂亮亮去泡个吧,逛个街,跟人谈个或长或短的恋爱。长时间面对生死,更需要偶尔抽离出来,维持身心健康,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宣泄渠道罢了。而来到这个异世界后,她一直在被危机追赶,在弹思竭虑为了一大帮子人拼命。她从不排斥梳妆打扮,只是战场无性别,此刻的局面也需要这层防护罢了。
但是身为心腹幕僚,却不能把这个当成常态。明知道她是女子,却见不得女子的装扮,那有朝一日她必须公开身份呢?面对一个真实的“女子”,还能保持平常心和以往的尊重吗?田昱不是林猛、孙二郎那样的渔民,只要够强就能折服,也不是严远那种忠心不二的家将,虽说啰嗦了点,但是本意是好的。田昱是个真正的“士大夫”,他自幼学的就是三纲五常,对于女性肯定是存在偏见的,就这样视而不见让雷深埋下去,还不如现在就引爆,把话说明白了。
田昱茫然的眨了眨眼,他原以为伏波会说这些都是无奈之举,会一如往日那般的刚强坚毅,无懈可击。然而她没有,反倒说她跟寻常女子一般,喜欢华服美饰,只是事有轻重。
这感觉简直像是一脚踩空了,比昨日第一次看到她梳妆打扮还要让人震惊。田昱突然想了起来,当年邱大将军是把这位小姐藏在闺中的,是真正的掌上明珠,她也是被娇养大的闺秀,喜欢这些又有什么奇怪?可是为何她还能建起这么大的帮派,做出连他都要瞠目的壮举。
愣了不知多久,田昱才低声道:“也对,毕竟是个女子……”
这话里的意思可就太复杂了,也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自我欺骗。
伏波收起了脸上笑容,一字一顿道:“生产是鬼门关,却有无数女子敢承受比上战场还高的死亡率,拼了命生产。养育孩子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却还有无数女子一边育儿一边养家,疲惫不堪却从不退却。这是天生的勇气,也是她们愿意担起的责任,在人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上还能做到如此,勿论其他。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她们没我这般的运道,可以进学,可以习武,可以一展天赋。若你觉得我天生不如男儿,何必留下?”
这是她说过的最重的话了,田昱的嘴唇颤了颤,缓缓摇头:“这话不对,你胜我良多。”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服软,伏波轻叹一声:“丹辉,你的才干见识皆为上上,无需自贬。只是我是个女子,天生如此,若是把我当成一个异类,将来反倒尴尬。穿什么衣裳,做什么装扮,我都是我,只要记住这点即可。”
田昱这次没有答话,只点了点头。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谬论”,可是让他反驳,却又找不出话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是个刚强的女子,这才能在丧夫后一手把他拉扯大,供他考取功名。若母亲不是因他才刚强,而本就是个刚强之人呢?一个不通文墨的妇人尚且如此,何况面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