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出现时,他像一个幽灵一样,站在了过分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场景里。
小小的、相较芸芸众生而言再平凡普通不过的家,他生长了十多年的地方。一对有着熟悉面容的男女抱着幼小的婴孩,逗弄着尚在襁褓中的他,孩子也笑着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叫声,去抓父亲与母亲的手指和发丝。
夏油杰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脸色非常平静,没有任何表情,好像这并非他亲手打碎的、曾经拥有过的平凡的幸福。
——有意义吗?
有人在脑海里质问他。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神情。
——有意义,而且是大义。
夏油杰闭上眼睛,回答道。
随着这段话在他脑海里的浮现,身周的场景再次色彩黯淡,最后破碎在空气中,化于无形。
于是夏油杰等待着。他对下个场景是什么已经有所预料。
时间仿佛在这虚无中不曾存在一般,流逝过去的黑暗仿若恒河沙数般长久无垠。
夏油杰再次醒来,是在一具残破的身体中,随着靠近的脚步声忽然有了知觉。他靠在高专小巷内部的墙壁上,勉力支撑着踉跄前行,右臂刺痛得不行,大量失血使他的感知麻木,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个向他走来的脚步声。
一定是向他走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夏油杰停住了脚步,只是在原地等待。他现在形容狼狈,右臂重伤被鲜血染满,衣物残破的同时溅满了深红的血迹,长发也散乱地披落在肩上背后,几乎没有形象可言。
但他还是在巷口天光里显出那个瘦高人影时笑了出来。
“悟。”他唤他,用带着些微久别重遇的温情和洒脱到不可思议的语气,“好久不见。”
不说他来得太晚了。
其实他来得一点都不晚。夏油杰想。
走过来的五条悟闻言,步伐顿了顿,被雪白绷带严实地蒙住的、那双象征着盖世之力的六眼却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抿起的冷硬唇线。他缓慢地走向夏油杰。在真正发生过的夏油杰死前的历史里,两人本该还有一番关于之前的百鬼夜行的对话,但是夏油杰不想说了。
于是五条悟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心有灵犀般地相对沉默着。
夏油杰的身体因为大量失血逐渐发冷。他再也支撑不住站立的姿态,只好背靠墙壁,一点点地滑坐到地上。
五条悟望着他,也抬手,却不是要摆出给他最后一击的术式的手势,而是一点一点地将缠在眼睛上的绷带解开。雪白的布料滑落在他的脖颈上,落进了黑色高领的高□□服里。
于是五条悟现在看起来又跟学生时代的他没有什么差别了。
上天总是眷顾他。他生得俊美,又是童颜,不是特别显稚气的长相,却令人丝毫感觉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但夏油杰看着他,总能看出来许多细微的不同。少年时代的五条悟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少年时代的五条悟在与诀别那天之前从未学会想要上前却止步。少年时代的五条悟不会用这样看似平静实则悲伤的眼神看他。这许许多多的不同叠加在一起,又变成了一个看似没变实则变了很多的五条悟。
变了许多的五条悟亲眼看着他。
那双色泽澄澈的蓝色眼眸倒是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像是晴日阳光下的海水般透亮,或者是冷凝在寒风中闪着幽光的冰棱,又或者是万里无云的苍天。
他在那双眼睛里久违地看见了自己。
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死前的场景让人意识到此刻的对视的珍贵,夏油杰对着他微笑起来。
他再次想起了五条悟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那不是诅咒,却是一把钥匙。
对于夏油杰来说至关重要的钥匙。
在想起那句话的瞬间,站在他眼前的五条悟张开嘴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夏油杰已经闭上了眼睛,夕阳的光芒熄灭在他的眼睛里。于是他身周的场景再次破裂了。
*
粗重的漆黑铁链在空中划过,像是蟒蛇一样地甩向白发的高个子青年,带起的迅疾风声显示着不可忽视的强劲力道,招招狠辣,都是向着人体的薄弱处而去,丝毫看不出留情的痕迹。
但五条悟被困在锁链之间的身形依旧写意。
他旋身避开黑衣人的攻击,绘着蜻蜓纹的雪白衣袖飞舞,预测着对手之后的动作,微微皱起了眉头,仗着自动全天开启的无下限术式,一手隔着无限抓上了空气游动的铁链,用力扯动起来。
按理说他的力量已经是久经锻炼的成年男性中非常顶尖的水平了,结果愣是没扯动,对面像是坠着一块山那样大小的顽石,沉的吓人。五条悟不信邪,又试着拽了拽,还是没拽动。
黑衣人停下攻势,无语地看着他拽拽拽,一时这仿佛拔河般的场面静止下来,显得有些尴尬。
五条悟“咦”了一声,脑门上冒出问号,有点好奇地看着将锁链的另一端缠绕在衣袖下面的手臂上的神秘男人,问道:
“带土君?是带土君吧。这个为什么扯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