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离开时的背影那样决绝、落寞,像是害怕再慢一步就会被后悔绊住脚步。
等到姜虞追出紫竹林时,少年的踪迹已无从觅起。
夜风寒凉,轻轻拂动少女身上厚重华丽的嫁衣。
姜虞握紧手里的黄铜莲花灯座,呆怔怔地垂睫凝视着它,脑海中闪过之前梦到的一幕幕诡异场景。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点直觉——这龙魂一魄也许就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很多事情可能就无法挽回了。
“阿虞。”
问雪夫人走到少女身旁,轻声叹息,忽而低头看清少女手中之物,不禁愕然道:“阿虞,此物是思余给你的?”
姜虞点了点头,情绪很是低落。
“姑母,嘲风谷那一役究竟发生了什么,您为什么要抽了我一魄?”
问雪夫人被问得倒退半步,面色灰白,以为她是听说了什么,跑来质问自己,但细辨她的语气,却又觉得她问此话时甚是平静。
问雪夫人看着已经日渐长成的少女,思虑片刻,终于决定告诉她真相。
“当年你父母在嘲风谷身亡后,恰逢你生下来第一次鳞化,我虽用法术暂且压制住了你的鳞化之症,但是当时你悲痛欲绝,全无生念,回到冬藏仙府以后,术法已经无法压制你的症状。”
“为救你的性命,也为了堵住冬藏仙府诸位护府长老的悠悠之口,我不得已抽了你一魄,封印了你的血脉力量和记忆。”
问雪夫人说到此处,低低一叹,歉然道:“阿虞,你莫怪姑母,姑母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了。”
姜虞眼睫低垂,神情淡漠。
“所以我之前在冬藏仙府之时,修为总是难有进益,便是因为缺了这一魄。”
“姑母不敢正大光明地传授我术法,不敢让我到秋思仙府游学修剑,便是怕引起护法长老大加反对。”
“后来姑母让我暗中拜门主为师,是因为姑母自感时日无多,怕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无人能护住我,而我那三脚猫的修为根本不堪一击。”
问雪夫人听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略略放下心来,说道:“你说的不错。冬藏姜氏愿意庇佑你的前提,便是必须确保你的血脉不会对仙门造成危害。有方如是这样的前车之鉴,他们害怕再养出一个无法控制的祸端。”
“抽你一魄,庇护你一世,便是我与他们博弈后得到的最好结果。”
少女眼睫一颤,“嗯”了一声,说道:“我懂得姑母的难处,既然这一魄现下已经回到我手中,我可以拿回来了吗?”
问雪夫人凝视着少女的侧颜,心想:曾几何时她还只是个爱哭怕黑的小娃娃,而今已长成窈窕少女了。她是真的长大了,自己终究是该放手了。
“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天经地义。”
这一夜虽是这样过去了,但江府之中却有许多人都无法平静入睡。
问雪夫人还是不赞同二人的婚事,但答应了让外甥女再好好思考一夜。若是姜虞深思熟虑之后,仍旧坚持原来的想法,她便不会再行阻止。
话虽是如此说,但问雪夫人毕竟还是怕面对同样的结果,这一夜翻来覆去,竟是完全无法入眠。
眉山小筑中,眉山夫人屋中烛火高燃,妇人捧着长子的长命灯坐在烛火前,久久无言,几次想要起身推开门走出去,然而每每走到门边便又退却了,最后又一步一踱地走回桌边坐下。
长辈们难以成眠,两个小辈更是备受煎熬。
江玄人在四方居的书房中,与家主四卫的旗长,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共商御敌之事,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家主目下显然心不在焉,另有心事。
家主四卫禀报灵州城中布防情况时,江玄指出了几处漏洞,心中却一直想着:不知道阿虞现在打开那一魄了没有。
那莲花灯座上附有封印法术,也不知她会不会开。
忽又想起那法术是问雪夫人亲手所设,阿虞大可向她姑母求助。
那多半是已经打开了。
如果她真的想起当年的事情,她会如何看待自己,她还会待自己始终如一吗?
这般乱糟糟地想着,忽见一位长老起身,说道:“家主,夜色已深,你今日又连番受伤,还是早些安歇,好养精蓄锐,以备明日之战。”
江玄刚想开口拒绝,便听其他几位长老纷纷应和,只好作罢,摒退了众人。
一时间,书房内只剩下少年一人独坐其中。
少年就那般枯坐着,神情木然地望着笼着白纸灯罩的羊角灯,直到灯中烛火燃尽,书房中彻底陷入黑暗,他还是那般坐着,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化身为泥雕木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渐渐透进熹微的天光,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黎明时分。
窗下传入几声燕雀的喁喁细语,少年似被惊醒,陡然起身,走了两步,便不由往旁边一倒,以手撑桌。
他枯坐了大半夜,双腿早已麻痹,起身太猛,不觉头目晕眩,好一会才和缓过来。
自剖金丹之后,他的修为便一直进展缓慢,即便是吞了妖丹,苦修了大半年,如今也不过才堪堪恢复到筑基期的修为。
婚礼上他与西门独秀斗剑,只有防守之力,肯定已经被有心人瞧出破绽。
眼下,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若他是西门家那班人,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他本该向阿虞示弱,好叫她觉得他可怜,叫她怜惜他。
这样不仅可以把阿虞留在身边,她身后的冬藏仙府也可以成为他的助力。
这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感情是一回事,生死存亡之关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理智告诉他,这一次如果赌输了,他可能会永远失去所爱之人。
可情感却逼着他看清,隐瞒和欺骗,对阿虞并不公平。
而且,他内心真正渴望的,其实是阿虞在见识到他最卑鄙不堪的一面后,仍然愿意接纳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