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是吞了江玄的金丹后,当即在瞬间恢复青春貌美。
稀疏的白发变成一头乌鸦鸦的长发,松弛的肌肤重新恢复紧绷水润。
她挥了挥残破的衣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套冬藏仙府的女弟子常服换上,伸指朝菱花镜上一点,菱花镜凌空飞起,悬在她面前。
她微微侧首,将一头长发自脑后拨到胸前,以指作梳,慢慢地梳着,十根灵巧的手指如蝶翼蹁跹,将丰茂的头发编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
姜虞半抱着江玄,愤恨地瞪视着方如是。
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能愤怒。
若她能像方如是这般将血脉潜能完全激发,似她这般有通天彻地的大能,该有多好。
姜虞恨恨地盯了方如是一会,方如是始终在那里揽镜自照,欣赏自己的容颜,眼中似乎完全没有他二人一般。
姜虞瞪了一会,发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既不能用眼神杀死方如是,又白白耗费精神。
她便轻轻地将江玄移动到一块较为平坦的岩石上,起身走到湖边,用湖水打湿帕子,然后拿着湿帕子细细地为江玄擦去手上的血迹。
她怕弄疼江玄,每一下都擦得很轻,就跟羽毛挠痒痒似的,擦了许久,才将右手上的血迹擦干净。
“怎么了?这便叫你情根深种了?”
方如是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二人。
姜虞也不回头,依旧背对着方如是,冷冷道:“前辈得了金丹,又破了禁锢,现下再无掣肘,若是想要我二人性命,来杀便是,不必再多施手段耍弄我们。”
方如是道:“我方如是向来言出必践,既已答应留下这小子和你的性命,就绝不会反悔。”
说完,“当啷”一声,将那面护心镜丢到少女脚边,道:“那贱.婢的魂魄我帮你拘在这镜子里了,你自己去找她讨债吧。”
姜虞愣了下,目露疑惑,半信半疑地瞥了方如是一眼,有点不敢相信,她竟会如此好心?
但姜虞正恨方如是逼江玄挖了金丹,便是她此刻给予些小恩小慧,姜虞也完全不想给她好脸,只冷冷地哼了一声,默默把护心镜捡了起来。
方如是柳眉微竖,不喜不怒地说了句:“你这丫头本事没有,脾气倒是不小。”
姜虞从方才起就一直在忍耐怒气,到得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反驳道:“论起脾气,晚辈自然是万万不敢和前辈相提并论。”
方如是听了这话,不怒反笑:“当年我纵横仙门之时,若有人敢像你这般对我说话,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你不要仗着同族血缘,就如此娇纵放肆。须知按辈分来算,只怕你还得喊我一声祖师奶奶。”
姜虞虽不作声,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却满是不服气。
方如是看着这张年轻的面庞,神思有一瞬间恍惚了片刻,仿佛穿越时空,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她也是这般年纪,娇嫩得跟枝头初绽的花骨朵般,追求者、爱慕者不胜其数,她却从来都未给过这些人一个正眼。
直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出现。
淮阴西门氏的三公子与她所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
他倨傲得像只花孔雀,每回见了方如是都要摆出一副瞧不上的面孔,可方如是每次遇到难事,总是他第一个挺身而出,完事了还要煞有介事地警告方如是——
“我帮你不过是出于同门之谊,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啊。”
及笄大典上,当她的半龙真身暴露于众目睽睽之前时,是那少年喝了半斤烧酒,借酒壮胆之后,持剑闯入冬藏仙府,大闹典仪。
少年的剑意纵横如风,轻灵似雪,回首朝她一笑。
“方如是,你叫一声三哥来听听。叫一声三哥,我西门三郎这条命今日便舍给你了!”
剑门关中,淮阴西门氏设下天罗地网来捉拿她。
又是那个少年跳出来,哪怕被千夫所指,众叛亲离,也要护着她逃出生天。
……
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还历历在目,鲜妍如昨日,那么,究竟又是什么让他们变得互相厌憎,最终反目成仇呢?
是她身上不容于世的龙族血脉?
还是少年被家主打断的寸寸傲骨?
方如是想到这里,收敛了思绪,静静地凝视着沉睡的少年,心中想道:就当作是一个考验?
她倒要看看被挖了金丹,被打断傲骨,这小子还能不能对这女娃娃一心一意。
想到这一对少年情侣很可能会步上自己和西门三郎的后尘时,方如是心中浮满荒凉,继而又隐隐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快意。
姜虞发现方如是一直在打量自己和江玄,心中不知这方如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只能先按兵不动,从储物灵囊中取出伤药来为江玄处理伤口。
她往江玄的右手手背上撒上药粉,取出白纱欲将伤口包扎起来,这时江玄忽然动了动,喉间逸出一丝呻.吟,五指瞬间握紧。
姜虞吓了一跳,赶紧按住江玄双肩,俯下身去,急切地问道:“江玄,江玄,你醒了吗?你觉得怎样了?”
江玄双眼半睁,意识混沌地瞧了姜虞一眼,像是幼兽寻求庇护般,下意识地缩起身子,蜷到姜虞怀中。
少年苍白的脸庞浮起不正常的潮红,浑身发烫。
“阿虞……阿虞”,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我要死了。”
姜虞紧紧地抱住他,低声道:“不会的,你哪有那么容易死。说好的祸害遗千年呢,说好的祸害我一辈子呢。”
少年听了这话,长而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嘶哑地“嗯”了一声,抬起右手,摸索着撕开衣襟,露出小半片精壮的胸膛。
这时,姜虞忽然发现少年的右手手背上还沾着药粉,可那狰狞的血洞却消失了。手背上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红色疤痕,暗示着那里曾经受过严重的伤。
姜虞不敢相信,翻来覆去地把少年的手掌看了又看,才敢确认那伤口是真地愈合了。
方如是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柳眉微蹙,跨步上前,扬袖一扫,将姜虞扫到一边,然后双手撕开少年的衣裳,垂目看向少年腹部的伤口。
那伤口已不再流血,不仅不流血,皮肉模糊的伤处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着。
姜虞扑上来,大喊道:“你要对江玄做什么?”
方如是头也不抬,一指将姜虞点住,低声喝道:“别吵!”
低了头,用小指从少年腹间伤口周围揩了点血,放入口中舔了舔。
“不对,不对……这小子的血味道不对。”
方如是隐约想起当年她和师兄一起编辑第一版符箓金册时,曾经收录了一道叫作“太阴炼形,秽土重生”的重生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