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问雪和女儿秉烛叙话,交代完之后的安排,便挥了挥手,让女儿回去了。
然后她便坐回屏风前,右手托腮,耐心地凝望着屏风,等待姜虞归来。
一直等到深夜时分,屏风上宝光闪过,那银甲紫裙的少女才从屏风中缓缓步出。
姜虞刚落地站稳,就看见问雪夫人坐在小几旁,双眼微微闭阖,面容柔美恬静。她像是累极,连姜虞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都没能把她吵醒。
姜问雪今日刚被就醒,就马不停蹄地把接下来的事情全都安排了,忙到这个时候,不仅身体疲惫,心理上也倦怠得很。
就在方才,她才跟亲生女儿吵了一架。
原因无他。
姜问雪将象征冬藏仙府府主身份的浮游秘钥传给了女儿,而当她要求女儿将代表着冬藏仙府少主人身份的紫霄宝剑,姜氏家族传世千年的屠龙宝剑传给姜虞时,却遭到了女儿的激烈反对。
在姜问雪的印象中,女儿少年早熟,一向听话懂事,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叫她操过心,以至于她将大部分精力都转移到了姜虞身上。
她以为女儿是认为自己身为人母,太过偏心,这才反应激烈,便耐着性子与女儿解释。
“善儿,在为娘眼中,你与阿虞一样重要,没有哪个分量轻,哪个分量重。”
“你是娘一手栽培的少府主,是我姜氏千年传承的继承之人和守成之人。而你表妹,虽然终归是要嫁到江家,但不管她嫁到多远,冬藏仙府始终都有她一席之地。若有朝一日她在外头不容于世,冬藏仙府便是她最后的家。”
“所以,娘要你把紫霄宝剑给阿虞,便是为了日后阿虞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回家来。”
姜玉听完,却是不管不顾,撒娇哭诉,百般手段都用尽了,就是要求姜问雪收回命令。
姜问雪被女儿折腾得心力交瘁,最后只能冷下脸色,肃声道:“姜玉善。”
“现在这冬藏仙府当家做主的还是我,我做出任何决定,你都只有服从听命。忤逆违命者,自去戒律长老那里领八十戒鞭!”
姜玉这才把那些撒泼打滚的伎俩都收了回去,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姜玉走后,姜问雪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不禁低声问自己:“我做错了吗?”
这么多年来,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冬藏仙府。
为此,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弟媳离世,为此,不得不抽了阿虞一魄。
难道,她真地做错了吗?
睡梦中的姜问雪,脑海中充斥着这些愁思,就连梦境也渐渐变得不安宁起来。
姜虞半跪在姜问雪面前,看到她眼皮子快速眨动,忽然低声唤道:“冲弟,你别怪我!”
猛然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姜虞被忽然惊醒的姜问雪吓了一跳,不禁将身子微微后仰,忐忑地问道:“姑母,你还好吗?”
隔着朦胧的烛光,落入姜问雪眼中的少女,慢慢变成另外一张面孔——那是个妖艳而张扬的女人,将她的冲弟迷得神魂颠倒,连师门都背叛了。
姜问雪眼角的魔纹散发出淡淡的黑紫色魔气,忽然起身,单手掐住姜虞的脖颈,把少女按到坐席上,面色狰狞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姜氏一族有何对不起你?”
“难道冲弟还不够爱你、护你?”
“你那么做,有没有一丝半点为冲弟,为阿虞考虑过?”
姜虞被突然发狂的姜问雪掐得差点喘不上气来,情急之中,姜虞并指如刀,点向姜问雪眉心灵台,低喝道:“指点三清,拔魔除秽!”
一道灵力宛如冰泉,冲入姜问雪的灵台,将里头群龙乱舞般的魔念一荡而清。
姜问雪眼角的魔气顿消,双眸霎时恢复清明。
她立刻收回手,将姜虞扶起来,自责地问道:“阿虞,你怎么样了,姑母有没有伤着你?”
姜虞单手捂着脖颈,无声地摇了摇头,望向姜问雪眼角愈发深重的魔纹,忧心道:“姑母,您的状况,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
姜问雪摸了摸姜虞的发顶,喟然一叹:“好孩子,你不用为姑母忧心。姑母明日便会启程北上,你切记,拜在三行师叔门下修习一事,除了你自己,万万不许泄露给第二人知道。便是连你表姐,也不许叫她知晓。”
姜虞闻言“呀”了一声,道:“那可糟了,我今日已将此事说与江少主知晓了。”
姜问雪怔然片刻,道:“思余那孩子吗……”
姜虞点了点头。
姜问雪道:“那孩子身上和你连着龙鳞婚契,不论什么时候,他总归是会护住你的。这件事他知道了,便知道了吧。”
姜问雪又拉着姜虞检查了一番脖颈上的伤势,所幸她当时用的力道并不大,姜虞又很快点醒了她,所以并未留下多显眼的印痕。
二人又说了会子话,姜问雪便站起身,说要陪姜虞回去。
二人走出屋外,才发现外头下起绵绵细雨,雨丝打在青岩碧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守在屋门口的护府长老十娘子送上一柄油纸伞,姜问雪撑开伞,伞身向姜虞那边倾了倾,半转过身,朝姜虞伸出手:“阿虞,来——”
姜虞走入伞下,和她共撑一伞,走了一阵,便回到自己的住所。
这时雨下得越发大了,从毛毛细雨变成黄豆大小,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
姜虞挽留姜问雪,让她等雨停了再走,姜问雪却道,她想在冬藏仙府中四处走走,便撑着伞步入黑暗中。
姜虞坐在窗前,望着浓墨般深沉的夜色,耳边回响起姜问雪陷入魔怔之时,掐着她脖子说的那几句话,又联想起之前诸葛绮红和花衣僧在她面前所说的事情,不禁慢慢陷入沉思。
白螺耳坠又亮了起来,姜虞一接通传音,就听到千里传音螺那头传来少年阴沉沉的声音。
“问雪夫人掐你脖子了?”
姜虞差点以为江玄就在她身边,不由跳起来,左看右看,发现屋中的确只有她一人,才重新在窗前坐下,手指拨弄着窗台上一盆蝴蝶兰,小声地说道:“嗯,姑母似是犯了魔怔,把我当成其他人了。”
江玄道:“你姑母不可尽信,你要小心她。”
姜虞未见姜问雪之前,以为她对原主是口蜜腹剑,可等真见到了真人,却又不这么想了。亦或者说,她也看不透姜问雪对原身的感情。
是亲情,是控制,是防备,又或者三者兼而有之呢?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但她名义上还是个姜家人,被外人如此说自家长辈,还是要辩驳两句的。
“如果连我姑母都不可信,我还能信谁呢?连自家人都不可信的话,这天下还有可信之人吗?”
江玄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可以信我。”
姜虞听了这不要脸的自白,差点把蝴蝶兰的叶子扯下一根来。
她哼道:“信你?我要信你,回头被你卖了,还得帮你数钱呢。”
江玄被她这话噎住,过了会,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我是骗过你,戏耍过你,难道你要揪着这些事情,一辈子不放吗?!”
姜虞哼了哼,没接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