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露馆回不得,苍山一别,沈三也不知所踪。林崖怀抱伤重昏迷的风小枫,终是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潮州将军府的主人是白老将军唯一的结义兄弟——曹将军,两人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儿孙之间往来亦甚为密切。白家兵器库中珍藏的那八大兵器,其中有两样都是曹家所赠。历来曹白两家最为交好,以曹公的热情,白继阳定然被邀借居于此。
下人通报以后,白继阳几乎是立时就来到了面前。
林崖没有多言,抱着风小枫便走进里面,白继阳镇定安排好房屋,又唤人去请来曹家专治武伤的大夫,一刻也不拖延。
林崖将风小枫放到床上坐起,开始运功疏通她体内被剑气所震伤的经脉。白继阳站在窗前细细打量床上的少女,未几,房门扣响,大夫来了。
林崖退到床侧,神色担忧。白继阳宽慰道:“吉大夫医治武伤几十年,你不必担心。”
林崖道:“多谢。”
他竟连多余的一个字也不肯说。
白继阳心郁,默然走到一旁,轻声叹息。
大夫的脸色不是很好,深深看一眼风小枫,将两人唤出房间。
“这位姑娘受的剑气颇为霸道,且积郁了太久,一刹爆发甚是凶猛。她全身除却左手,经脉都伤掉了许多,若只是喝药疗养,少不了数年身弱,不能动武。要让她好得快些,便只有内功深厚之人将内力都化入她体内,以精纯真气去修复她受损的经脉,再配合药物,倒也不出一年就能好个七八。”
林崖只问:“我习武十余年,自认内功尚可,若我将内力都输与她疗伤,可否使她尽早一如从前?”
吉大夫还未回话,白继阳已拦在林崖面前,不可置信地问他:
“你若将内力全都给了别人,那你的武功便从此只剩下招式,要如何与人对敌?爷爷的关山寒月戟,你难道要弃了吗!”
林崖侧过头去不看他,凉声道:“我还有很多个十年,足够练好内功再使关山寒月戟,你不必担心。”
白继阳闻言,脸上似哭似笑,脚下忽然站不稳了。他看着他固执的样子,不住摇头,竟大笑道:
“林崖,你以为你还有几个十年?我们都没有第二个十年了,你知道吗?哈哈哈,哈哈哈……”
林崖蹙眉看他近乎疯癫地苦笑,不知他为何忽然失态。他决心不再理会,推门进去屋里,将门窗都关好。
风小枫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轻声地唤她,风小枫睁开双眼,那眸子竟清亮如初,不复迷惘。
林崖扶她坐起,自己也坐在她身后,犹豫半刻,将她的衣衫缓缓剥落,从肩膀一直到腰间,霜白的肌肤暴露在烛火微燃的暖光中,细碎柔软的绒毛在光影里似将她光洁的身体染上了一层朦胧。
可林崖眼里却只有她腰间深深的伤口。那道裂开的口子外已经凝了一层红得发黑的血渍,狰狞在她细腻纤然的腰际,触目惊心。
“我先帮你上药,再给你疗伤。睡醒之后,明天就没事了。”
他声音凉凉,落在风小枫耳中却是那样火热,灼烧着她的心。
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脊背,她猛然震颤一下。
还没等他问出话,她便冷笑着,稍微向后侧了头,眼光落在矮几不染纤尘的檀木香炉上,看那袅袅散开的熏烟逐渐弥漫到房间的各个角落。却是问他:
“你在恶鬼窟,也是这样为白薇疗伤的吗?”
林崖怔住。
她又问:“然后你们便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做了,那种事吧。
“如今,你又想做什么吗?”
她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她也是第一次对他那般冷漠疏离。
是嘲讽?还是警告?
林崖滞了一晌,又一晌。
他无法形容自己心中此刻被撕裂的痛感。
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她又,何必这样问呢。
“你……你……”
他脚下打着颤,退后两步,又两步。风小枫半裸的背影在他眼前越来越远,越来越迷蒙。
他的口张着,几次想说出什么来,却都只是破碎的只言片语。
“你……你……”
他实在无法说出话来。
风小枫面向他的那一半脸,神色平静,无波无澜。而另一半,那只眼睛的泪已经滑过了脖颈,透进了衣里,凉得她心一掣。
林崖独自缓了许久,才终于镇定下来。
“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他仿佛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说完以后都还似在颤抖。
他的手发颤,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按到了窗台前。然后转身离去,不再留恋。
门“吱呀”一声合上,隔开万事纷扰。
————
风小枫拢好衣衫,奋力挪到床沿,长长伸手拿过了那被他遗弃在窗台的物什。
雕梨花的木盒之中,是一支仿红豆的珊瑚簪,红得似火,那么热烈灿烂。发簪下压了一张洒金纸笺,是他写的话:
感卿补衣之恩,特献薄礼以答。
一滴清泪落进字间,又一滴接踵而至。
她以为他不知道的。她做得那般小心、那般隐秘。生怕他知道,生怕他看轻。
林崖救她数回,她心里感念,却实在不知如何报答他。那日看见他衣袖撕裂了一道,便趁他出门时悄悄进了他的房,将他的衣服都仔细翻出检查了一遍,发现破的还不少,想是他从不在意这些。
她把那些有瑕的衣服都抱回自己房中,挑灯一夜,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破处都一一缝补好。她自己并不擅长这种事,从前衣服坏了也都是新买,于是每一针都特别注意,生怕缝得不好看。可她实在不是这方面的高手,将他的衣服补得乱七八糟,最后索性一股子全扔了,留了银子在林崖柜中,假装是被人偷了却又良心发现给他留了钱让他自己去买新的。
那一晚,她有时候太过沉迷于手上,烛火燎了头发都浑然不觉。第二天早上碰到林崖,他还拉着沈三嘲笑了她的尊容一番。
可原来,他却都是知道的。
————
窗外闪过一道人影,身量不高,轻功极好。随即又几道脚步声近了,询问过她后进了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