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四溢的水边画舫,笙歌燕舞的人间极乐。
这里的夜是最有趣,也是最逍遥的。在这里,快乐与金钱成极度的正比,钱越多,人就越快活。
林崖怎么也找不到风小枫,便只好来这里。
他坐在楼上视野最广阔的一处,香木制的细帘子垂下来,只看得见他盘着的腿。
从夜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现在,从外面走进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他左看看又看看,最后选在了靠窗的角落坐下。
他的俊秀是那样令人瞩目,尽管已经刻意隐藏,却还是招来一波又一波画舫姑娘。他索性包下一个,其他人便识趣地退下了。
他还是很解风情的一个男人。姑娘喂他酒,他要她亲一口才肯吃;他还凑在她耳旁讲笑话,逗得姑娘欢快不已……最后,不管他问什么,姑娘都老老实实回答;他说一句,姑娘就忍不住多告诉他许多句,只期待得到他一句至死温柔的夸奖。
高明啊,高明。
他想要的消息已经到手了,于是开始支开姑娘,准备跑路。刚起身,便被人捉住了手腕。他抬头一看,那人笑吟吟地瞧着他,眼神颇为……赞赏?
“风小枫,你勾引女人的本事可比男人强多了啊。”
风小枫不准备给他好脸色,挣开他的手坐回软垫上,道:
“你我不必再见。”
林崖叹一口气,在她旁边坐下,给她斟上一杯酒,哄道:
“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罪了。”
风小枫道:“担不起。”
林崖道:“你好歹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盗,怎的气量这般小?”
风小枫道:“因为我从不与蠢货做朋友。”
林崖嘴角一抽。
罢了,既是他有错在先,这种时候就要不得什么脸面了。
于是他道:“我确实是蠢货。正因为我蠢,所以你不能和我一般计较。你要是和我计较了,江湖上若传开什么有损你英雄形象的话来,我怎么好意思?”
……这个男人有毒。
风小枫叹息一声,转头看见他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忽然举起拳头来。林崖也不躲,反倒把脸凑过去,道:“这一拳打下去,你可就不能再跟我计较了。”
她看着他,拳头放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崖,我原谅你不是因为你今日向我道歉,而是因着那把苍生剑。你的情义,我放在心上。”
他是那样不愿与白家有牵扯的人,却肯为了她盗取白家的苍生剑;
他误会她与白家勾结,却仍旧担忧她在藏兵库无法全身而退,而在本可以逃脱之时蓦然停下,引开众人。
他的情义,她放在心上。
林崖由衷笑开,对她道:“明日我去将军府看老夫人,你随我一起去吧。不会待太久,看过了我们就离开。”
风小枫手指轻点下巴,想一想觉得还不错。这回住客栈的钱可是她出的,去白家蹭顿饭实在合情合理。
一拍即合!
年迈的老妇人横躺在华贵的床榻上奄奄一息。
白薇伏在她床前,轻道:“奶奶,他来了。”
老妇人眼中似有光一闪而过,用尽全力偏转过头去,林崖的身影一点点没入眼帘。
他其实是最像她那丈夫的。
可因为他的生母害得长孙出世即有残疾,她便抱着憎恨对待他许多年。到老了,才渐渐悔悟,他有什么与生俱来的过错呢?
这个最小的孙子,没有享受过她一天的疼爱。他唯一在意的姑娘,在他们约定私奔的那一天,被她骗着去了另一棵梧桐树下。就这样,她把他最后拥有的东西都剥夺去。
所以在他走之后,自己开始重病直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报应罢。
她努力想抬起手来,召唤他到面前。可那手只在被褥里小小地挥了一下,便无力再动,不被任何人看见。
他冷漠地站得那么远,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说。
她的泪水从干瘪又布满皱纹的脸上不断滑落,喉咙呜呜地出声,发不出一个字。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她是多想好好看一看与自己血脉相连却又陌生至极的孙子,她想摸摸他的脸,用充满疼爱的眼神看着他,让他知道,奶奶是爱他的。
她不要至死都还没让孙儿感受过她的疼爱。
可林崖还是远远地立着,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