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崖将黑布折成三角蒙上了面。
将军府此夜格外静寂,除此以外与平日里没有任何差别。
林崖每走到一处,便止不住涌起在那里悲屈的过去。
在这个家里,他没有任何一点好的记忆。他的母亲做了天大的错事,无论如何都不被允许踏进这座庞大的府邸一步。可她对自己亲生的幼子是那样思念与爱护,于是总在黑不见底的夜里悄悄攀上最荆棘密布的围墙遥望,似能穿透那房屋看到他又长高的模样。
他是恨她的。恨她狠心抛弃自己,让自己流落到这个不见温情的“家”里。可若真的没有她,他便连一丁点儿爱也没有了。
于是他也总在那黑不见底的、无星也无月的寒夜里无眠,把面墙的那扇窗户大肆打开,在桌上点燃最亮的烛火,伏案用功读书。
他其实分外想念她,想到不敢抬头回望她一眼。他多怕她发现自己发现了她,然后就再也不来。
泪水总是浸湿他笔下的宣纸,在他娟秀的字迹上晕开一大片墨。
可他终究还是恨她的。不然怎么会从不去她的墓前看望一眼,任由坟头草疯长到淹没碑文?
藏兵库已至,林崖正要从身上拿钥匙,却被风小枫拦住。
“让我试一试。”
她掏出一套开锁的工具来,从前她便是用这些破开了无数道锁,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但这一次,她的铁钩却断在了锁孔里。
风小枫还是坦然面对失败的:
“老马失蹄,败兴!不许说出去。”
林崖沉默。
她又道:“罢了罢了,今儿便回吧。再不想来这鬼地方了,伤自尊。”
林崖还是沉默。
但他拉住了要走的风小枫。
然后抬起一只手打开藏兵库的机关,大门的旁边蓦然挪出可容单人通过的缝隙来。
“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逼迫,这绝对是逼迫。
风小枫硬着头皮随他入了藏兵库。
林崖还记得第一次到这里,是爷爷带他来的。年近古稀的老人眼含泪光望着满堂斑驳的残兵锈器,铁马冰河的岁月在脑海里不知又鲜活了几回。
世人都道将军府的藏兵库里定是堆满了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
原来竟只是谣传罢了。
成千上万座灵牌层层环绕在偌大的殿堂中,一些刻有姓名,一些空白一片。但在将军的心中,每一座灵牌都有它专属的主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袅袅香火从高处的暗格中升散出去,经年不断。
穿过这一堂老将的峥嵘回忆,便来到了真正珍藏八大武器的地方。
它出人意料的寂寥。
外面那样富丽堂皇,它却似被遗忘般独守在据说最重要的角落。
不知多少人垂涎的八大武器围成半环状垂立在并不广阔的空间,每一件都被放置在密闭的透明棺中,定定注视着前来的人。
风小枫有点难以置信地把其中一件武器那透明棺上的灰尘掸去,才瞧见里面是一柄光亮的宝剑。
林崖道:“这便是苍生剑。”
风小枫猛然一惊,盯着那宝剑一看许久。
想当年,师父便是因为它而在苍山之上铸下大错吗?一念之差,命运从此天翻地覆,悲情数载。
林崖见她喜欢,索性把八件武器的透明棺都打开,让她好好观览。风小枫却只草草看了后面几样,便不再流连。
关上最后一个透明棺时,林崖顿了一瞬,又一瞬。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他问。
风小枫摇头。
林崖深深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库门,在暗洞中窥见外面已集结好将军府的一干人等。
他陡然寒了心,转身问风小枫:
“你怎么对得起我?”
风小枫愣在原地。
而林崖不等她解释,已经踏出大门去。
风小枫知道这些人拦不住他,可他却在跃到另一个院子后停了下来。不过须臾之间,藏兵库外便由护卫密布到空无一人。
她足可以大摇大摆走出将军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