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两大风月宝地,一是坐落于东边靠近东市的平康坊的醉仙楼,二是坐落于西边靠近西市的红袖招。
醉仙楼是长安著名的风流渊薮,有几百年的历史,是首屈一指的欲死欲仙楼,自诩风流的京都名士更是那里的常客。因此,去醉仙楼很多时候是身份的象征,倒不纯粹是为了嫖。不过正因为上层贵族的吹捧,醉仙楼的姑娘们被惯得愈发娇贵,寻常人去了,首先得坐半时辰的冷板凳,得等人家姑娘伺候完了贵客才轮到上您。
于是在醉仙楼妄自托大,店大欺客的臭显摆脾气下,与之以朱雀街中轴线对称的西边,红袖招以顾客至上的原则,青云直上,大有与醉仙楼百年老字号分庭抗礼的趋势。
本宫幼年时,曾被三皇兄带着微服逛过当时名声最为鼎盛的醉仙楼以及尚处于微时的红袖招,那时三皇兄就极具远见地实地考察后写过一篇《论醉仙楼的倒掉》,可惜他超前的学术观点未能得到普遍的认同。
如今再上红袖招,三分怀念七分新奇。这红袖招果然亲民,且不歧视女人。老鸨见我们一行人有男有女,立即招呼了姑娘小倌来接客。姑娘们包围的重心是风流俊赏的和公子,其次是衣着简朴一脸低调的简拾遗。小倌们簇拥到我与洛姜跟前,见洛姜美貌俏丽且顾盼流连跃跃欲试,顿时便被吸引了过去。只有三两人朝我这边望了望。我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压在箱底许久不穿皱了吧唧的民间私访服,果然寒酸。
转头瞧见蹲在角落的宋公子,一副情伤心死的形容。原以为进了红袖招,能一亲花魁芳泽,却见花魁只对着那白衣公子脉脉含情,他抬脸朝我看了看,同情我道:“你相公带着你喝花酒,你还能这么淡定。”
我啊了一声,恍然明白他所指,便道:“他不是我相公。”
宋公子点了点头,了然道:“原来同我一般,已然心死。哎,情深不寿,我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亦跟着点了点头。
宋公子吟了几句伤情诗,抬头对我道:“那么,你是准备跟他和离?”
我又升调啊了一声,才明白已经谬到了十八条街外。此时,对面简拾遗已被几个姑娘扯得坐到了椅子上,我一心二用,也懒得跟宋公子解释。转眼见洛姜悠然躺在一张贵妃榻上,摸摸这个小倌的手,掐掐那个小倌的腮,颇有她姑姑少年时的遗风,看得我十分忧愁。若这侄女名声跟她姑姑一样糟糕了,将来嫁不出去,难道真要扛到塞外去和亲?
“你一个弱质女子也不好生活,不如跟着在下过吧。”
我三度啊了一声,蓦然回首已然不知道这番对话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公子说什么?”
“折腾这些年,其实在下也已看透了情场。如你这般看着相公喝花酒也不撒泼的女子,委实贤惠。”
我含糊地“唔”了一声。
“所以在下决定娶你。”
“啊?”
前驸马宋公子理了理衣衫,站到我面前,郑重道:“不要啊来啊去的,你选个日子过门吧。”
三皇兄曾在预定驸马跳水后安慰我说:“诚然一个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刻是男子向你求亲的刹那,不过在三哥心中,阿姒依然是第二美的。”
三哥为了我将来不至于在情场跌得太狠,替我摈除了一切少女梦幻。于是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被当面求亲的时刻。
“你不觉得我貌寝么?”我惶恐地问。
“你要是难看——”宋公子一手指向红袖招内所有女子,“她们就都吃不上饭了。”再指向贵妃榻上左拥右抱的洛姜,“她那身衣服要是穿在你身上,方才你在外面灯市上一出现,老百姓指不定以为是七仙女从鹊桥上掉了下来。”
我暗中掐了一把手背,生疼生疼。
“你不是在做梦,本公子是在跟你求婚。”宋公子拿过我的手牵住,转身面向众人,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请各位姐姐作证,宋某今日向这位姑娘求亲,不过要等她和离了。”
姑娘们回过头来,满场鸦雀无声。正被花魁娘子劝酒的和公子停下了酒杯,眼睛望过来。正与小倌们取乐的洛姜以为自己听错了,让人给她重复一遍。正被姑娘们拉拉扯扯的简拾遗手上慢了一拍,被姑娘们重新按到椅子上。
我低低咳嗽一声,小声道:“其实这个事情吧,我不太能做主。”
宋公子拉着我的手,诚恳道:“在下会去你家提亲的。”
“这个……不是提不提亲的问题。”
宋公子点点头表示理解,拉着我穿过众人,到了和公子跟前,正义凛然道:“你与你娘子和离了,在下就去提亲。”
和公子目光一转,从我与宋公子牵着的手上转回宋公子脸上,“我家娘子?为什么要和离?”
宋公子看着我,“因为我们两情相悦。”
“噗!”洛姜笑岔了气,趴在榻上,小倌们忙着给她捶背。
我牙齿发酸,忽然觉得这张老脸没处搁,甩开拉扯着的手,我道:“公子,其实我……”
“你不要害羞,来,到在下的怀里来。”宋公子敞开衣襟。
一柄扇子隔到了中间,和公子起身到我跟前,拉着我到桌边坐下,转头对敞开胸怀的宋公子道:“不劳费心。”
宋公子合上衣襟,也跟着坐过来,“容在下冒昧地说一句,你们俩不是太合适,还是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