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梁妄的房间整理好了之后,秦鹿又为他房内点了熏香,扫了他房门前无用之物,收回了玉碗,便去修理院中的花草。
院中花草有许多都是前几日搬来才种下的,还未完全在泥土中扎根,被大雨一浇,损了许多。
梁妄手里的书看了一半,皱着眉心于心中又默读了一遍才算记下,便是这些如同医书一般的书籍,最为叫人头疼。
他能听见不远处房内秦鹿打扫时不时发出的声响,于是放下手中的书,走到书房门前朝外看,正瞧见秦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小铁锹,一身墨绿蹲在了花丛中。
她背对着这边,提着裙摆,墨色的长发高高扎了个马尾,头上的银簪是梁妄早些时候从自己的物件中找出,随手送她的。
小铁锹翻着泥土,秦鹿将那些被雨水冲软了根,倒在地面的花儿又重新种了下去,花丛中有两株小棵的栀子,才只有人一截小臂高,一株上开了三五朵,也不知是否因为前日下午大雨冲过,原先藏在叶子里的绿色花苞绽放,一朵朵小白花盛开,发着浓郁的香味儿。
那叶子里头,还有几枚白绿扭转的花骨朵儿待开。
秦鹿见这两株栀子花开得好,原本好好长在院里没有歪倒的,却被她挖了出来。随后她找来了两个花坛,一一种下后,便将这两株栀子花清洗干净,一株放进了梁妄的房内,一株捧着,正朝书房的方向走来。
与梁妄对上视线时,秦鹿一笑,梁妄见之,顿了顿,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在欲盖弥彰什么。
不过后来,在秦鹿的记忆里,任凭一处一年都难得落雨几回,梁妄也再没开坛求雨过了,秦鹿以为他嫌麻烦,怕自己又被雨水淋得落魄,实则梁妄自己才知晓,那短短的开坛求雨过程中,他不知手抖了几回,也想过若自己失败了当如何。
春日虽雨多,那几日却艳阳高照,雨没求来,秦鹿永眠,他又是否会惋惜?会不舍?
索性他求得了雨,救了秦鹿,但那一刻钟的心焦,梁妄再也不想体会。
且后来的许多年里,秦鹿也很少见梁妄祭出桃木剑,即便有时有些鬼的确难缠,但他宁可费些功夫。
无有斋书房内的书,他没再挑剔着看,拿到一本便是一本,看完了才放下,若是碰见那些救人救鬼的,总得复看一遍,加深记忆。
饶是这些平日里的生活琐碎中,梁妄改了其中一两样原先的习惯,却也未变过与秦鹿之间的相处。该发火时照常发火,该生气时也会生气,还得秦鹿好声好气地哄着才行,等回头哪日不爽了,嘴上似带了刀,说得秦鹿几乎怒发冲冠,要与他拼命。
也就是装腔作势与他拼命,秦鹿知晓,若是拳脚刀剑,梁妄不是她的对手,但梁妄毕竟是道仙,手里掌握着天下众鬼的生死之法,他折腾人的手段,远远不止一条,秦鹿只能顺之、应之,偶尔气急才顶两句嘴。
再后来不知哪一次搬家,秦鹿雇来收拾东西的人手脚不利索,将放在梁妄书房内的金镶玉花瓶打碎,那人也怕,跪在秦鹿跟前连连磕头。
他一把年纪,七十好几,秦鹿看着可怜,索性那金镶玉花瓶与梁妄书房内的陈设也不符,眼前之人没几年活头,她气归气,又能拿对方如何呢?干脆还是让那人将花瓶的碎屑收拾了去,只是这一趟搬家的费用,她不给了。
搬了家之后,梁妄进书房瞥见书桌上的花瓶换了一个,随口问了句金镶玉的那个去哪儿了,秦鹿见门外老头儿还在收拾东西,怕梁妄责怪于他,于是说:“我觉着那花瓶与主人书房不配,收起来了。”
梁妄只是微微抬眉,哦了一声,也没何反应。
秦鹿知晓,他从来也不在意这些东西,无有斋内凡是吃的用的,一切都是秦鹿布置,梁妄只负责在里头添一些自己的审美。
之后的花瓶,再也没出现在梁妄的书桌上过,他没过问,秦鹿也就渐渐忘了这些。
春去秋来,不知过了多少寒暑,当年他们在谢府无意间救下的小孩儿,成了一心向道,想窥长生不老的道士,因知晓梁妄爱茶,故而在卓城设了欢意茶楼,给自己改名谢尽欢,帮着秦鹿与梁妄做一些琐事。
从孩童,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再从青年到中年,中年之后又老年。
天赐百年后,经历了一些事,不过短短数十载,谢尽欢没与他爹一样,终日沉迷烟花柳巷被财色眯眼,他孤身一人,活了一世。
直至大宣王朝成立,渐渐恢复了国泰民安的生活后,那些尘封于时间长河里的过往与经历,早已被秦鹿与梁妄抛于脑后,平日里不曾想过。
恐怕是因为昨晚一夜春雨哗啦啦落下,梁妄出门去玩儿听书入了神,归来时天已黑,他没带伞,跑回无有斋浑身湿透,显出了几分狼狈,秦鹿见他这模样总觉得似曾相识,故而晚间被他抱在怀里,出了一场薄汗,沉沉睡去后,于梦中,当年画面再现。
一梦东方初白,下了几个时辰的雨才渐渐消停,大雨转轻,滴答滴答地落在院内的一口鱼缸内,秦鹿远远能听见前院丑汉的声音,他已有些上了年纪,声音不如壮年时洪亮了,脾气也有些古怪,骂着一夜雨,冻伤了他养在院子里的兔子。
秦鹿被些微声音吵醒,那一场梦也做到了尽头,春日还是有些微冷,她才惊觉难怪冷,一双胳膊都放在被外了,于是她将手缩回被子,转身钻入了梁妄的怀里,躲了窗外渐渐要起的日光。
秦鹿一翻身,梁妄就醒了,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抱着自己,梁妄翻身把人压下,秦鹿几乎透不过气来。
梁妄眼还没睁,张嘴细细地啃着秦鹿露出来的一截肩膀,啃完了之后来精神了,于被中扯了她的衣带,窸窸窣窣几番动作,秦鹿有些无奈。
她还没清醒,先是被窝里进了一股冷风,再是梁妄吻上了她的唇,之后几声咿呀全都吞入口中。
床幔未揭,床顶挂了珍珠的穗子似被细风吹动,秦鹿一截小腿露出床外,乍感春凉,脚趾蜷缩。
待到日上三竿,二人还赖在床上未起,几件春日穿在身上的里衣被扔在了床尾的矮凳子上,皱成一团。
秦鹿趴在枕上,梁妄侧靠着单手卷着她的发丝玩儿,忽而听见秦鹿道:“我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儿,有个问题想问你。”
梁妄懒散道:“你问吧,不过本王未必记得。”
“你当年,为何求雨?”秦鹿转身,看向他,又问:“你是不是……早吻过我?”
梁妄眨了眨眼,眸色深深,浅笑道:“我也问你一句。”
秦鹿点头。
梁妄问她:“那金镶玉的花瓶,被你藏在了何处?”
秦鹿唔了一声,认真地看着他道:“我老实告诉你,你也老实告诉我。”
梁妄答应。
秦鹿才道:“花瓶摔碎了。”
梁妄长长地啊了一声,似有可惜,也回了秦鹿一句:“本王吻过。”
秦鹿一怔,没想到多年前的梦是事实,而昨夜的一场梦,也揭开了过去。
无有斋中每年不知废去多少物件,每次搬家也不知被丢下多少,一百多年过去,梁妄居然还记得,这般想来,那金镶玉的花瓶,碎了并不可惜。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是真的全文完了,五个单元,两则番外,在我这里,梁王与小鹿的故事已经很圆满了,之后的生活还会继续,或遇险,或遇难,或逢凶化吉,但一定是会携手共度的。
感谢到了番外也不离不弃的读者,爱你们!
麻烦转战新坑,另一个故事,正在开始,也等着你们和我一起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