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妄最后在自己与秦鹿所绘的画上写了一句前人之诗。
竹柏风雨过,萧疏台殿凉。
石渠写奔溜,金刹照颓阳。
鹤飞岩烟碧,鹿鸣涧草香。
雨后之颓相,倒是与这粮县连着三日的大雨有些应景,画上所作,为最后一句,梁妄动笔,题字之后于那山水之间,又用浅墨点了几只仙鹤进去,藏匿于远山云雾之中,淡淡几抹,不能细瞧。
画干后卷了起来,秦鹿正好端着热水进屋,梁妄朝她瞧去,见她嘴角挂着笑,于是问她:“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吗?”
“真是巧了,我们在这儿逗留了三日,没想到那夏途生龙活虎的,也跟过来了,还有齐杉嘴里说的盲眼姑娘,长得的确有几分姿色,两人不知要去哪儿呢,见雨大,正在客栈落脚。”秦鹿说完,朝梁妄笑了笑:“那夏途原先真是过好日子的,知晓雨大屋中湿气多,霉味儿重,还让小二找鲜花熏屋子呢。”
秦鹿看了一眼被梁妄放在书桌上一个黑口瓶子里插着的两枝翠雀,加上屏风后的鸳鸯茉莉,不禁觉得好笑。
过过好日子的就是不一样,生活都更精致了许多,梁妄也嫌弃霉味儿,除了这两种花儿装点与散香,他还点了熏香,日日喝茶呢。
得了梁妄的画,秦鹿好好地收在了行李中,怕画儿被压着了,于是放在了衣服上方。
到了晚间天暗,大雨才消停了会儿,从吵人的声音变得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开窗风过还是有几滴雨会落在脸上,只要今夜不下雨,明日山路就能走了。
恐怕是这边天气不好,谢尽欢收到信后有无回复也不知道,或许那边还未出发,索性卓城距离洛川比南都城近许多,不怕迟了。
秦鹿晚间起夜,听见门外传来了声音,推开门朝外看了一眼,二楼正对面的房间门前倒了个人,正是一身黑衣的夏途。
他身上银钱不多,恐怕剩下的还要做路途中要用的盘缠,故而一间普通的房间也是给女子用的,他自己就睡在了门外,蜷缩着身体,应当是靠着门睡熟所以倒了,压翻了一旁的矮凳子造出了点儿声音。
那矮凳子上放了两朵茉莉花儿,没有水分,干枯了一些,但香味犹在。
夏途将落在地上的两朵小白花儿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握住之后才靠着门边继续休息,闭眼之前,他看见了秦鹿。
秦鹿不明白,这人分明会说话,为何从不开口?
而且秦鹿对他也不错,他又为何总用凶巴巴的眼神瞪着她?好似看谁都不顺眼似的,难怪不招人喜欢。
关上房门,秦鹿没去理会,次日一早天果然放晴了,整个儿粮县的人都松了口气。
路上还有许多积水未退,但是走马车已经不难了,山体没有受损,只是山路略微有些滑,没下雨也不遮挡视线,只要走慢点儿便没事儿。
一个小小的粮县,困了梁妄三日,他也受不住这个地方,再朝前走一些,说不定天气都不会这般恶劣。
秦鹿一早就让人将她的马车备好,又在客栈掌柜的那里买了一些干粮,做好了一切才与梁妄一同上了马车离开。
她以为他们走得算早的了,却没想到夏途与那眼盲的姑娘起得更早,秦鹿的马车上了山,便瞧见他们俩顺着路边走。
姑娘一双绣花鞋脏了许多,不过夏途将她护得好,衣摆没有沾染上泥,只是他自己脏乱不堪的,索性那女子也瞧不见。
秦鹿见有人,便将马车放慢,却没想到眼盲的女子脚下打滑,低呼一声,直直地朝前扑了过去。
夏途见状,连忙让自己垫在她下,眼盲的女子扑在了夏途的怀中,余惊未了,问了句:“你没事儿吧?坏人大哥。”
夏途抓着姑娘的手晃了晃,然后扶着对方起来,两人就像是在泥地里打滚一般,身上都脏了许多,秦鹿眼尖,瞧见了地上落了一本书。
红皮子纸面,也不算厚,夏途瞧见,脸色一变,立刻将书捡了起来,也不嫌脏,直接揣在了怀里。
秦鹿挑眉,这回总算是知道为何他们总能在路上碰见了。
上回救夏途是巧合,在粮县碰见夏途,却是他顺着那古籍上的指引一路过来的,这回再顺路,也是因为他们本就是要去同一个地方,夏途带着眼盲的姑娘要去洛川,完成所谓的愿望。
他的愿望,似乎不难猜……
秦鹿的视线落在了眼盲的女子身上,见她浑身都脏了,于是将马车停在了两人身侧,笑眯眯地看向夏途。
可利用,也不能浪费之。
梁妄都说了,这世上没有真正叫人心想事成的法术,就是神仙也做不到万事如意的,此番散发古籍,引人顺着古籍上的指引,寻找澜城的,必然是道中人,如若只是虚张声势,夸大其词,想要立个道法门派,小惩大诫便可,如若借此机会多行不义,梁妄便不能放过。
要去澜城,试试是否能够实现愿望,便得先有一本红皮子纸的书。
秦鹿与梁妄没有,谢尽欢那边是否寻到也未可知,倒是夏途与这姑娘手上有一本……
秦鹿望着夏途鼓鼓的腹部,她抱过对方,身量轻得很,不像是年纪轻轻便有肚腩的,恐怕他身上的古籍,还不止一本。
“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相遇便是缘,山路不好走,如二位这般,恐怕天黑也出不了粮县的范围,不如上车,我送二位一程吧?”秦鹿开口时,梁妄掀开了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梁妄没瞧见书,不过他看见了秦鹿眼中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