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离煜州不近,如若不赶时间,慢悠悠地坐着马车回来,的确得半个月左右,可见谢尽欢在卓城欢意茶楼内还纠结了一段时间,才决定来轩城找梁妄的。
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给鬼娶妻本就是坏了规矩之事,如若那鬼魂当真已有了戾气,还送一个活人入院子里,那死的就不单单是被娶回去的女子那么简单了。
梁妄半垂着眼眸,思虑了会儿对谢尽欢抬了抬下巴道:“你去轩城帮本王准备辆马车来,天凉,需要备下的一应不得少,今日还早,午时之后,出发去燕京。”
谢尽欢抬眸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是,这便退下了。
出了书房,他看见还站在书房门前的秦鹿,秦鹿低着个头,后脑勺上的马尾挂了下来,几缕墨发坠在了耳后,柔顺如瀑,白绒的毛领子衬得她一张脸圆嫩嫩的,墨绿的小袄更是将人裹得有些圆滚,那双杏眼,满是不平,谢尽欢叹了口气,问她一句:“秦姑奶奶可要与我一同去?”
秦鹿朝谢尽欢看去,当下翻了个白眼,双手插进了小袄的口袋里,还没开口说话,屋内梁妄便道:“进来,抽查背书。”
谢尽欢看见了,若秦鹿那一个白眼只是烦他,刚才听见梁妄说的那句话,白眼就几乎翻到天上去了,嘴唇张合得很快,似乎是在心里暗自骂了句脏话,还得转身,跨入书房。
谢尽欢可管不动,耸肩先去准备马车。
秦鹿入了书房,头一直都是低着的,就看脚下的路,等站在梁妄跟前了,她才问:“主人要我背哪本?”
梁妄见她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回想起早间时分,他刚将人从床上叫起来,秦鹿脸上还挂着水珠子,一脸笑意地跟着自己出门时,与现在,判若两人。
“想吃核桃云片糕了吗?”梁妄突然问。
秦鹿怔了怔,心里顿时委屈了起来,她噘着嘴,两只手有些不安分地扭着自己衣服下摆上挂着的穗子道:“想吃。”
“等到了燕京,本王带你去吃。”梁妄说着,见她那小表情,心情好了些许。
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得要人哄着才行,似乎不论过多少年,这人都长不大。
核桃云片糕,是燕京的特产,秦鹿刚跟着梁妄那会儿去过燕京,尝过一次,乃至后来的许多年,她都说那是她吃过第二好吃的东西,第一好吃的,是在梁王府门前的一碗面。
能得梁妄说句话给个台阶下,秦鹿不会见好不收,这人毕竟是王爷出生,一股贵族性子,这么多年来又是秦鹿自己供着他,把他给惯得如此,就得认他脾性不好,难以低头这件事儿。秦鹿也自省,轻声说了句:“我以后不会再与别人拉拉扯扯了。”
陈小姐的身体,不是她的,陈小姐的身份也与她不同,梁妄当年能不远千里以双肩拉着一辆板车,全靠自己一双腿带着陈瑶的尸体回良川,可见陈瑶在他心中的分量,秦鹿不过是误打误撞,占了人家的身体这么多年,说到底,也只是个外来客而已。
梁妄觉得秦鹿这话说得违心,一双眼仔细地瞧着她的脸,看不穿秦鹿的心思,但能从她眼中瞧出一星半点的难过,她是个外露的人,很少能藏匿情绪,喜怒皆在脸上。
关于梁妄与陈瑶,秦鹿显少去提,她当初没察觉到自己对梁妄的心思前,还在替陈瑶惋惜,有时她照镜子时也会难过,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又温柔,又善良,本应体会世间的所有善意与温情,却偏偏生于乱世,落得早死。
后来秦鹿发现自己对梁妄百依百顺,又不喜欢他与其他女子过多接近,常常因为他的一句话悲喜交替时,秦鹿才知道自己怕是喜欢上这个人了,何时喜欢的,她不知,但至今近百年没曾改变过,日后也不会改变。
所以,秦鹿其实有些嫉妒陈瑶。
时间久了,她会忘了自己用的是陈瑶的身体,也会错以为梁妄时而盯着她看的眼神,是在看她,而非是在看陈瑶。
越想,秦鹿心里越酸,干脆摇了摇头,将这些纷杂的思绪全都抛开,破天荒地跑去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书上的内容完全没记住,但至少当下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梁妄见秦鹿看书,低声说了句:“拿反了。”
秦鹿才哦了一声,将书掉了个儿,显然也未认真看进去。
梁妄不懂,分明方才说带她去吃核桃云片糕时,她的一些小动作出卖了心情,她当是有些高兴的,怎么现在又像是蔫儿了的菜叶子,打不起精神来了。
他从来懒得费功夫去猜测别人的心思,想不通的就不想,尤其是秦鹿,即便不猜,不问,不说,要不了两个时辰,以她的活泼性子,自己得先憋不住来找他说话,只是今日梁妄觉得,他有些大题小做,似乎在某些不知道的方面,伤了人。
否则怎么把这丫头给难受得跑去看书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秦鹿也不会主动好学的。
如此一想,梁妄出了书房,秦鹿的心思早就跟着对方离开而动,等人在书房门前消失,她就这样愣愣地盯着书房门外的雪,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没过多久,梁妄回来了,秦鹿回神,有些失神。
只见梁妄手上捧着五年前办了件事儿,一富贵人家赠送的青耀花瓶来,花瓶内插了五、六枝盛放嫩黄的腊梅,枝丫上还有未消融的雪,梁妄进门将剪刀丢至一边,然后走到秦鹿跟前,把花瓶递给秦鹿,说:“放你房内。”
突然凑到鼻前冷冽浓郁的香,秦鹿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她放下书,捧着花瓶,愣愣地看向梁妄,见他坐回了软塌,似是漫不经心道:“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那王爷是什么意思?”秦鹿看着手里的花,又看向一脸深沉的梁妄,不明白他为何突如其来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