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是未用完的甜瓜,切得干净,弯弯如小船,只用了两片,剩下的都在大碗中装着。
梁妄就坐在另一头,身体微微斜靠在船身上,身下压着两个软枕垫高,手肘撑在上头,手指抵着眉尾的位置,闭着眼睛正在休憩,一头银发捆了大半,细碎的几缕都落在了脸庞与眉梢,此时的他,倒是显得柔和了许多,没平日里相处的那般盛气凌人了。
秦鹿小心翼翼地坐下,从碗里拿了个甜瓜,然后对驶船的小声道:“划去中央。”
小口吃着甜瓜,秦鹿也没敢发出声音,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也挺好,船上只有顶上挂着一盏小灯照明,船尾吊着一盏油灯示意其他船只,剩下的光,都是从江面上倒映出的五光十色里透进来的。
微光色彩斑斓,波光粼粼地投在梁妄的银发与脸上,秦鹿看着看着,嘴里的甜瓜顿时失了味道,倒是心头的蜜意增添不少,像是融入了蜜罐子里,裹着糖霜,于这夏夜里渐渐化了。
梁妄长得真好看。
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便是这一声感叹了。
那时是第二次相遇,却是第一次两人正式会面,只是于她大雪里躺在梁王府前得一碗面的恩情已过去了许多年了,那时她已死,而他……也断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成了大雪地里的雪妖模样。
秦鹿有时会幻想着梁妄的发、眉、睫都变会黑色时的样子,若是北迹没有南下攻打西齐,便是他这西齐小王爷的脾性,恐怕在十六岁就要在燕京称霸,不知惹得多少家姑娘垂泪了,偏生地活在乱世中,抹去了荣光,也磨去了张扬。
小船忽而一晃,溅起了江上水浪,驶船的说了句抱歉,原来江上还有其他小船在飘着,那船尾上没挂灯,两船近了才看见,为了躲避碰撞才晃了瞬,秦鹿倒是不要紧,只是这一晃,将梁妄晃醒了。
秦鹿才小声叮嘱驶船的慢些,一回头,对上了梁妄那双半睁着尚且带着几分瞌睡的眼,只是眼中透着的意思叫秦鹿心头猛然起了三个字:我完了。
顿时,她脸上挂着讨好般的笑容,弯着眼睛喊了声:“主人。”
梁妄略微坐直,舒展了一下身子,鼻间短促地哼笑一声,叫秦鹿起了一后背的汗水。
梁妄打了个哈欠,广袖遮着半张脸,然后他拿起冰鉴内的玉碗,从袖子里取了个手帕出来,手帕里包裹着两个精致漂亮的银勺子,梁妄拿起其中一个,舀着碗里的红豆沙豆花儿吃。
秦鹿抿嘴,有些馋,梁妄对冰鉴的方向抬眉道:“那边还有一个。”
秦鹿打开冰鉴的另一半,果然看见了一碗红豆沙豆花儿,连忙端起来打算自己吃呢,才道了句‘谢谢王爷’,嘴角挂着笑容,眼里都亮晶晶地,还没动口,梁妄便道:“那碗是给天音的,让你拿出来晾凉,爽约之人不配吃东西。”
秦鹿脸上的笑容可见地消失,有些不甘心地将红豆豆花儿推去了一旁,噘着嘴有些无辜道:“我也不是刻意来晚的,实在是走不开。”
“哦?万色楼中有什么吸引了你?”梁妄一口豆花儿含在了口中,冰甜滑嫩,顺喉吞下,看向秦鹿的那双眼,就像是在看戏。
秦鹿说:“刚下完化尸水,恰逢夏谦与胡殷儿进门了,我躲在床底下听他们叫了半夜,嘤嘤哼哼的……”
说着,她脸上略微带点儿红,毕竟是个姑娘家,哪怕再豪放,提起床帏之事也还是有些羞怯,秦鹿顿了顿,继续说:“等他们都歇下了,我才能来找你的,王爷你也别气我了,下回再这样,你不等就是,自己回去吧。”
梁妄嗤地一声,却没见多生气,忽而道:“本王许久没坐过船了,更没瞧过江岸画舫,没听过莺雀般的吟唱,虽然词不怎么样,不过江风吹过,小船微晃倒是挺舒服的,下回可不许再让本王等你了。”
意思就是下回两人若有约,他还是不会先回去的,秦鹿心里有些高兴,但也有些怕到时候她再来迟,梁妄会罚她。
那碗红豆沙豆花儿的确不是她的了,梁妄自己吃完了,就开始喂被他放在走道上的天音,秦鹿掰着手指听画舫内的歌女浅唱低吟,梁妄没看她,突然说了句:“甜瓜吃光,不许浪费。”
秦鹿忍着嘴角上扬的冲动,干咳一声故作不情愿,拿起甜瓜便吃了几口,一个没忍住,脸庞又堆上了笑容,梁妄见了,眉心细不可查地皱了一瞬,道:“笑不露齿。”
秦鹿哦了一声,摆正坐姿,本来挺开心的,这时候心里又有些微微泛酸了,终究,是她的行为不符她这张脸,总是不经意惹梁妄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