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炎热,各院主仆都困倦着,只夏婵在树间在不懈的鸣叫着。
正屋外夹道上有两身影拂风走来,一人身着粉色绣白鸟纱裙,手里捏着一条锦帕拭汗,她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小丫鬟,穿着淡绿镶边撒花短褙,手中托着一个漆底的食盘上头放着两个白玉瓷盘。
走的近了却是宝琪与杜鹃二人,宝琪捏着锦帕,皱着眉,嘟囔道:“这天也太热了,走在阴处仍觉得热浪一股股袭来。”看着正屋就在眼前,宝琪忙将脸边汗沁拭尽,正了神色从角门进去。
走二人上正屋的回廊稍觉几分清凉,未几步到正堂前,正巧,如秋正打着帘出来,见到她忙道:“六姑娘来了。”
宝琪笑道:“太太可醒了。”
“刚醒呢。”如秋打着帘让宝琪进屋。
郑氏正在里间塌上吃着茶,见宝琪进来笑道:“午觉残倦未消,刚想着这会子谁过来同我说说话去去乏倒好,你便来了。”
宝琪忙让杜鹃将食盘放在塌上的桌几上道:“太太,这盅刚凉的银耳红枣汤,夏日里喝这个比茶更消暑更解渴还美容呢,另一个是绿豆糕,我想着太太盛夏体乏没什么胃口,这绿豆糕倒是清凉可口。”
郑氏让宝琪上前来坐到塌上,笑道:“难为你还想着我,这夏日里的大家都躲在院里凉快,只你还顶着这烈日过来。”
宝琪坐在旁边将盅掀了盖道:“方才做好候着等凉它的,想着太太许睡醒了,顺路就过来了。”
郑氏听了一讶:“哦,今日这些是你做的?”
宝琪道:“我原也不会,见七妹妹做的汤水夏日里确能消暑,太太偶尔也爱吃些,我便也跟着七妹妹做些,她兴趣广,南方小点心都想试遍,我怕有时太太正想吃,她倒做别的去了,倒想着先学太太喜欢吃的几样,这本就是消遣需得以太太的口味为先才是为孝之道。”
郑氏笑笑没说话,拈了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只觉得甜而不腻,十分可口,道:“你这些做的与七丫头的手艺倒是不相上下了。”
宝琪受了夸十分欢喜,又怕她看出来,道:“我原没做的这般好,只是今日想着太太吃,是一步一步跟着七妹妹做出来的,所以太太吃着觉得口感好些。”
郑氏笑道:“不是我偏心,几个姑娘中就数你最贴心,凡事想着老爷、太太,宝珍她们不是不孝顺,只是心没这般细。”又看着宝琪道:“往日与京中那些太太、夫人闲话,说起来最喜欢你这种体贴周到、又讨长辈喜欢的女孩子,不知日后哪家有幸能娶到我六丫头。”
宝琪听到太太、夫人喜欢这话已然激动,心中不免浮想联翩是京中哪个高官豪门家的夫人说的,他父亲之前虽只是五品官员,但沈、郑两家在京中却也是有点根基的,平日来往俱是有头有脸之人。郑氏又说嫁娶她头一个反应过来便是官宦子弟,心中激动,只是不好表露,忙羞红了脸,娇羞道:“太太说什么呢?人家只想在家侍奉太太。”
郑氏笑道:“说什么傻话。”
宝琪红着一张脸道:“太太对宝琪这般疼爱,宝琪当真愿意一辈子在家伺候太太。”
郑氏听着愉悦,道:“你有这份心,太太便满意了。”说着又叹道:“只是我们家道中落,少不得日后要为你们姐妹多方筹谋才好。”
宝琪听她说日后筹谋,不免注意起来,郑氏抚了她一下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若说在宿迁,千个万个也是由我们挑的,可这里的与京中子弟相比那是天壤之别。况我们终究是京城人士,若你们父亲日后时来运转得以回京,你们姐妹几人哪个舍得留在这里无依无靠。”
宝琪听了深以为然,争取还是婚配京中子弟,可是他们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京,不免心焦。
郑氏叹道:“所幸你们姐妹几个都很争气,性子娴静,模样也漂亮,容装打扮也得体,便是我随意让你们练的琴,你们都这般认真,连你们父亲也夸赞。”说着似有想起好笑的事情,道:“原京中李侍郎家的夫人便说她家媳妇,粗俗不堪,不好打扮别说时兴的就是容貌整洁也做不到,让看了夫婿也不喜欢。别人家的媳妇都是做做女红、弹弹琴这些娴静之事,她家倒好整日喜欢在房中摔动骂西,搞得夫婿在房里一点都待不下去,若非指腹为婚,两家又是世交真想休了她。”
郑氏又对着宝琪道:“我想着我们家这几个比这李夫人的媳妇总强些,只是如今徒有好花也找不到一个名盆。”
郑氏这般闲话,宝琪的心中便活络开来,太太对她们是有心的,只是府中这般情况不容乐观,日后若想找的到好婆家,只怕须得比姐姐们做的还要出色才行,那些个夫人、太太倒也有不计较出身,但面上总要给人好印象。
这李家媳妇不过是沾了点家世的光,若真放一块对比,定不如她入别人眼。太太也说了她们模样漂亮、容装打扮也得体,要她说容装打扮是最重要的,三分容貌、七分打扮,别人对你的第一影响便是容貌,你纵使琴谈的再好总归是日长才知,而人往往拘泥于第一印象。
宝琪心中暗暗下决心,趁得柳妈妈在多习些容装打扮,不叫自己像李家媳妇那般被人嫌弃。并这乐器也不能停,这琴弹的好既能取乐父亲,又多了份闲趣,不致日后叫人嫌弃不懂风雅。宝琪想着,心中又庆幸早换了乐器,这提琴有三三分的功力便有七八分的悦耳,最是能唬人的。
一圈思想下来,宝琪心中愈发欢喜,又笃定郑氏能为她筹谋,愈发殷勤的孝敬她,这日说了好长一会子的话,日落才依依不舍要告辞出来。
夜长昼短,天气渐凉,转眼已入秋。
这日宝璐三姐妹在听风榭练着琴,郑氏身边的趣儿来请:“太太请陶妈妈稍歇一刻,请姑娘们过去见见客。”
陶妈妈听是郑氏吩咐,自然答应:“还有两刻钟就结束了,既然太太吩咐,今日便早些散了吧。”
四人听到见客知是家中来客,陶妈妈虽在此处教她们,方才她们亦隐约听见小月轩有乐声传出,想来晚上应有宴席。
四人向陶妈妈行了礼出来跟着趣儿往正屋来。
四人掀帘进门,只见里头坐着一个妇人,弯眉圆脸,体态丰腴,身上穿着竹青锻绣折枝藤萝纹长袄,下面穿莲青色马面裙,正笑意盈盈的说着话,见她们四人过来,一双眼睨过来上下好一番打量。
看罢,妇人转过头向郑氏笑道:“你们家的这几个姑娘几年没见,倒是愈发的漂亮了。”
郑氏招呼她们几个上前来:“快见过周夫人。”
四人俱行了礼,在两边的椅子上坐下。
周夫人道:“行止有度,不亏是沈老太爷的家教。”又问,“来南方可习惯,现在在读什么书?”
郑氏呷了一口茶笑道:“不过是略识几个字,女孩子也不指望有什么学问。”
“这倒是,”周夫人,“我们家的那几个姑娘也不过是读了些《女则》,能识大体操持家务便罢,哥们要考功名可不一样。”说着便有些滔滔不绝起来,“我家方谨,与你家明学同年进了学,当时我家老爷想着临近回京述职,此次能留京也说不定,便先让方谨写了几篇八股文章请人送到国子监试试,结果那些老先生都是赞不绝口,说是立意新颖,蕴味深远,此等好学生定要收入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