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冬秀刻薄,实在这位大太太的打扮太过会暴露自己的缺点,又一直沉默抑郁跟个幽灵一般,这会儿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就好似颗万年古树,突然成了精张牙舞爪起来,很有几分狰狞怕人。
“那,那要怎么办?”冬秀无奈,只得顺着她说。
大太太见她脸上闪过凄惶之色(雾,那是被你吓得),果然满意了,教导她说:“自然是要主动帮他把那位姑娘纳进门来啊,这样你才能保住自己正室的地位。”
冬秀简直黑人问号脸,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跳到宅斗争宠那一挂去了?
“名分就是咱们女人这辈子最大的依靠,要是落得个被休弃的下场,那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便是死了也给娘家人脸上抹黑了,你主动把她纳进来,那是你贤惠,胡先生也要感激你的,将来那姑娘生了孩子也能叫你一声娘,多好呢!”
冬秀继续蒙逼,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索性这时候也不需要她开口,那大太太好似平日里憋得狠了,这会儿很有长篇大论给她灌输女德经的架势。
我是谁,我在那,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
“你还年轻,不知道没有孩子的苦楚,”大太太想到自己,突然就落下泪来,“我们大先生如今都已是不惑之龄了,却膝下空虚,没个一儿半女,这都是我的罪过,将来我死了也没脸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我不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不贤德之人,也想过要给他纳一房妾室回来好传宗接代,可他就是不同意,非说现今社会已经不准纳妾了,这于他名声有碍!”
大太太擦擦自己的眼泪,和蔼的拉起冬秀的手:“好妹妹,我们大先生与你家先生一样,都是在学堂教书的,等你把那位姑娘纳进门,想必我们先生也就没有顾虑了,我也就能再给他寻摸一个可心会生养的姑娘回来,这对咱们来说可都是大喜事啊?”
冬秀听到这里,才算知道这女人破天荒的过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了,只忍不住想要爆粗口。
这种女人真可怕啊,不是她耍的那些小心机可怕,而是她那被封建礼教浸染了个透,随时都会沁出毒液的思想。
记得以前胡竞之与她聊到那位大周先生的婚姻时,她还出于对女性和弱者的怜悯,对这位被丈夫冷落的大太太感到同情呢,现在想来,她真是大错特错啊,这个女人固然值得同情,可在这桩婚姻中,最痛苦的却是那位大先生,假如她是这位大先生,恐怕一天都无法忍受这位大太太带给他的窒息和憋屈。
这位大先生却既没有不管不顾的离婚,也没有另找红颜知己,宁愿自己孑然一身,血脉断绝,也依然坚守着俗世的道德规范和自己心中的坚持与信念,实在值得人敬佩和尊敬。
只是太委屈了。
这位大太太果然就是勒住他咽喉的一条枷锁,使他不得自由,关键这枷锁还没法取下,势必一生都要束缚住他,怎能不叫人绝望。
那些被抛弃的妻子们固然可怜,可那些被婚姻禁锢的丈夫们也未必比她们好过。
冬秀强忍着自己翻腾的情绪,冷着脸喊王妈进来送客。
王妈一进门便瞧见那周大太太期期艾艾脸上尚有泪痕,而自家太太一身冷肃,紧板着张脸。
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太太这个样子呢,也不知这周大太太怎么惹了她们家太太,叫这样好性儿的人都发火了。
当下也不敢多问,半扶半拉的把还想说些什么的周大太太给送了出去。
冬秀实在气闷不过,看见桌上那碗剩下的八宝茶,气更不顺了,一把抓起来狠狠往地上摔去。
“哗啦~”一声脆响,把刚出门的王妈和周大太太都吓了一跳。
王妈心里叫苦不迭,主家的心情那就是她们下人的晴雨表,老爷太太高兴了,下面的人才好过。
这周大太太怕不是个瘟神吧,自己整天苦着张脸,叫人看了不舒服,现在还惹得她们家都不平静起来,也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惹得太太这般,只希望不要波及到她们。
相比王妈的忧心忡忡,周大太太心里倒有种隐秘的快乐。
她打第一次见到这位胡太太就不喜欢她,长得太过漂亮了,偏还打扮得那样鲜活,一点没有贤妻良母的样子,这样不就勾得男人沉迷美色不思进取了吗,何况那么大的年纪了,不寻思着早点给夫家传宗接代,倒把心思花在吃喝玩乐上,,还勾得她婆婆都连连去那等享乐不正经的地方。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很得她丈夫的喜爱,有一次,大先生宴客,她进去送茶,便听见他们在谈论胡先生和胡太太是如何的恩爱,胡先生对胡太太有多好。
有人说:“胡太太才入京,竞之便把全部家当上缴了,自己每月从太太手里领零花钱呢!”
女人掌家不掌财,可她居然把家里的钱财全握在自己手中,何其霸道不贤惠。
又有人说:“这算什么,竞之为了叫胡太太高兴,还专为她在家里建了个西式洗手间呢,花的那几百大洋倒是小事,关键是这份心思呀!”
哄着男人乱花钱,不知勤俭不会掌家。
总之,那个胡太太方方面面都叫她瞧不上,尤其是在她知道对方居然把自己婆婆撇在乡下独自进京与丈夫团聚时,就更瞧不上她了,这样子不孝顺婆婆的女人,居然没被休掉,而且还颇受丈夫喜爱,定是狐媚子无疑。
而她,从早到晚伺候婆婆,事事以丈夫为天,每日兢兢业业只为使他们高兴,却反而被丈夫厌弃,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能感动他,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她身边,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她从碧玉之年的新妇,等到背曲腰弯、鬓生白发的老妪,他却始终不肯多看她一眼,甚至不肯碰她给她个孩子,叫她一日日在等待中绝望枯萎。
这是何等的不公。
她却还不能不满、不能怨恨,只能更加用心巴结侍奉婆婆,战战兢兢生怕被休弃。
现在却好了,等胡先生纳了妾,她必定也做主给大先生也纳一房进门,到时候生儿育女,给大先生传递了香火,她就抱来自己养着,那时谁不攒她一声贤惠呢,她也算保住了自己的名分地位,再不用担心被休了……
冬秀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那种憋闷感中解脱出来,重又坐在书桌前,仔细思量了会儿,决定在这篇正在创建的小说中加上很重的关于婚姻和爱情的章节。
婚恋本身就是一个经久不衰的千古话题,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它自然是以名正言顺、门户相当为准则的,有很重的道德约束,可在近代,在东西方文化交融冲撞,在社会急剧变革的影响下,它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封建社会的婚姻受世俗和道德的约束,现代的婚姻也受完善的法律保护。
而恰是在这个过渡的时候,约束力逐渐失效,相关法律又不健全,人们的婚恋观是极其混乱的。
政府一边出台一夫一妻的规定,官员们一边照常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年轻人想要学习西方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可结果总是造成抛弃妻子、离家私奔、插足婚姻的各类丑闻,最典型最出名的案列便是未来的徐志摩、郭沫若这两位文豪了。
冬秀希望将后世健康的婚恋观传递给他们。
也许他们无法像后世人那样的潇洒自由,可至少能正确的审视自己的婚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工作量就又要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