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了场子,冬秀还意犹未尽、回味无穷,觉得人家两个先生真仿佛是扫地僧般厉害的人物,她决定了,以后每天都要过来捧场,这样好的民间艺术,简直是叫人欲罢不能啊。
连冬秀这个见过些世面的人都对此意犹未尽,那些第一次品尝到正经娱乐活动带来的惬意的女人们那就更别提了,一个个红光满面,活似打了鸡血一般,看着比那刚从烟塌上下来的瘾君子还要亢奋几分,纷纷讨论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怪不得那些大老爷们都爱整天泡在茶馆里不回家呢,原来是这般享受啊,以前咱们是没机会受用,现在可要好好找补回来,打今儿起老娘也要每天来这茶楼里走一遭,哎,到时候咱俩约着一起来啊。”
“我倒是想呢,可家里还有那么多孩子,每天一睁眼就是一摊子事,哪里得空,今天还是碰巧,那些讨债的去了他们姨姥姥家吃酒,我这才得闲出来。”
“我呢,倒是没有孩子拖累,可是手头也没闲钱啊,你没听那老板说么,这看一场就得花五十文,那茶水点心的还要另算,一天下来不得花个百八十的啊,我可舍不得。”
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在咸亨酒店里吃酒时,“在曲尺形柜台上排出九文大钱”就能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而祥林嫂第一次到鲁四老爷家做工的工钱也才五百文,那还是在物价飞涨的几十年后,现在的五十文可远比那时候的五十文更值钱,相当于祥林嫂一个星期的工钱了呢,也足够一家五口享用一顿丰盛的早点了。
说贵肯定是不贵的,可家庭妇女么,从来是不肯在自己身上多花半个大子的,何况是用在享乐方面,那就更加舍不得了。
“那这书你们就不听了?你们不想知道后面的事?”
她可是被那说书人把胃口给高高的吊起来了,明儿非得去听听那“下回分解”不可。
“怎么不想听,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两错嫁的姑娘到底会怎么样,是将错就错就那么过了呢,还是会被夫家发现给退回去,嗨,你说这媒婆和丫头也是够糊涂的,连新娘子抬错了也不知道。”
“就是啊,这要是稀里糊涂的入了洞房才发现,那才有得好看呢,大姐,你明儿听完了可得回来给我们好好说说。”
“好哇,感情你们等着老娘当这个冤大头呢,也成,反正我也不差那俩钱,何况五十个铜子就能消磨整一个下午,也值啊,明儿你们且等我也做回说书先生,把那后续故事讲与你们听。”
一群妇人们说说笑笑,兴高采烈的结伴回去了。
冬秀也与王稚萍一起往回走,金灿灿的夕阳铺满湖面,使得波光嶙峋的湖水仿佛一面彩色霓虹般耀眼梦幻。
王稚萍一脸享受的感慨:“不怕先生笑话,我在看先生的这本小说时只觉得心都化了、酥了、软了,这世上竟有这样真挚连绵的动人感情,打那时起,我就决定了,今后我若要嫁人,一定也要嫁给那样懂我、包容我的人,我希望我的婚姻也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和脉脉温情的,而不是什么相见如宾、男主外女主内。”她忽又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冬秀,“先生,你的婚姻也是如你小说里描写的那般幸福美满么?”
冬秀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的婚姻到底算不算是美满的。
按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她自然是头一等幸福、幸运的女人,胡竞之俊朗、多才、温和、大度,甚至多金而慷慨,有名而谦逊,那些美好的品质足以让任何女人对他一见钟倩或日久生情,冬秀不可否认,越是相处,她越是被他所吸引折服,胡竞之也表现了对她的十足喜爱和满意。
可她不是很确定,这种喜爱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他不得已、没得选,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呢,还是他真的喜欢上了她这个人。
说到底,她就是矫情病犯了。
果然,先恋爱再结婚,把婚姻建立在爱情上才是王道啊。
这样子先婚后爱叫她着实有些不自信。
不过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不也正是陷入爱恋的一种表现吗。
见小姑娘还执着的等着她的答案,冬秀只得答道:“我听人说过一句话,叫生活不止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可你要知道婚姻是恰恰相反的,浪漫的诗和远方也是有的,可更多的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苟且,生活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海誓山盟,更多的是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你可以尽情享受恋爱里的欢乐自由,但却不能妄想婚姻生活也能一如既往。”
对于这些新青年们来说,这个时代的婚恋观,在封建礼教和西方文明的相互夹击下,早已碎成渣渣了,要么是听从父母之命与个压根不认识的人结合,要么就放荡不羁爱自由闹出些新闻来,总是容易走向两个极端。
冬秀可不想这小姑娘因为沉迷虚幻世界不可自拔,反倒把自己给耽误了。
现代就有女孩子因为看多了各种霸总言情,找对象时不切实际,总是不自觉的拿小说男主的标准去要求对象的,最后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女主角,一直活在虚幻的世界里。
这个时代是容不下女孩子那些绮丽的美梦的。
稚萍是个很有主见和想法的女孩子,本也不需要她的鼓励或劝诫,见她有些为难,便十分体贴的转移话题道:“今天这两说书先生的确有几分功夫,比我自己看书时又别有一番趣味,好像更加逗人了,都说这北京城的人爱贫嘴,经她们那么一改一说,不过是普通的好笑片段,倒比那正儿八经的笑话还要好笑呢,你看那会儿大家笑得,简直前仰后合了呀,先生,您这故事主角既都是我们扬州人,倘若叫我们那儿的说书先生来说肯定更具风味呢,还有那开场的小曲,配扬州弹词肯定更加相得益彰!”
冬秀听完双眼放光,这可真是巧了,“你是扬州人?”
“是啊,我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
王稚萍用扬州话回了她一句,果然极其娇媚温柔,听得人心都酥了。
“哎哟,那正好,我这里有几首歌,原就是配着这个小说的,你介不介意帮我试唱一下?”
冬秀本打算找机会直接教给那两个女先生的,可又怕人家接受不良,毕竟这时候还是各类九曲十八弯的戏曲小调当家呢,像这般直白又另类的唱法也不晓得会不会水土不服啊,毕竟像《夜上海》这样的歌曲还得等二十年左右才能喜闻乐见的被大众所接受和喜爱,真正在社会上流行起来。
要是有人能点评一下那是最好不过的,即便不好,也不会被笑话啊。
王稚萍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她与宝先生交好,一来是真心喜爱敬服她,二来也是想找机会劝她重新开始写作。
现在宝先生居然创作了歌曲出来,虽然不是写的小说,可也与小说有关哪,她自然要举双手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