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猛然看到,却好似失忆的人突然被打通了关窍,往昔被她故意埋藏在心尖脑海的记忆,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向她涌来,那时候她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游,背上包,一天之内就可以到国内另一个城市去,甚至可以出国,她可以随自己的心意结交性情相投的朋友,可以用新的恋情来埋葬上一个遇到的渣男,人们可以最大限度的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讲究的是个性和快乐,社会的包容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一直不敢想,越想就越没有好好活下去的勇气,总想不顾生死的去作一作。
“小姐!”双红看着自家小姐笑着笑着突然间眼睛发直,神情凄楚,好似要哭的样子,顿时慌了,都说有些书会迷住人的心性,要不怎么有书呆子一说呢,肯定是书读多了,自己又没定力,被迷了心窍,最后可不就痴傻了么,小姐可别是被这书给迷了。
端秀只是想到前世种种,一时失了神,被她一叫顿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收敛情绪,笑道:“没事,就是看到了一篇文章,里面写的故事好生感人!”
双红这才放心下来,心想,太太说得不错,小姐就是读书太多,把人都读木了,怕她一会儿又悲春伤秋起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是什么故事,那么感人?”
冬秀想也不想就道:“梁祝的故事你知道吧,就是变成蝴蝶的那个!”
“知道,知道,小姐你不是还讲给我们听过么。”
“这个故事就跟那梁祝似的,”看着双红闪闪发光的眼睛,端秀闲来无事,干脆对双红讲起《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人物名字,故事背景当然是要转换一下的,反正这个故事动人的地方就是对那至死不渝的坚贞爱情的歌颂,换成本土背景也完全不会有什么水土不服的违和感。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讲的故事,打开了她身上某些早已被尘封的东西,胸腔里那些隐忍已久的东西,化作一个个故事喷薄而出,很有种发泄式的快感,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憋久了,端秀对于讲故事有一种别样的激情,总是处于情绪饱和状态,讲起故事来分外吸引人。
在讲到男女主因为阴差阳错双双服毒自尽的结局时,双红也显见得哽咽了。
同一件事,在有些人嘴中就是平淡无奇,甚至枯燥乏味,在另一些人的嘴中却是趣味盎然,引人入胜,这其中除了看待事物的不同心态和眼观,还与讲述者的表达功力有关,就像幽默感一般,往往给人加分无数,却偏偏不是历练和学习就能轻易获得的。
端秀显然属于比较幸运的那一类,不说巧言善辩、能言会道,起码连贯流畅、感情充沛,随着她的娓娓道来,听众往往很容易就被带入到故事中,甚至感同身受,将自己代入为故事中的某一个角色,这就是现代网络语的优势和魅力所在,在有些人眼里也许不够优美不够有文化,可在娱乐性这一点上,毋庸置疑,它已臻至完美。
“哎,这两人也太倒霉、太可怜了,他们俩这一死,家里人得多伤心呐,肯定会更加仇视对方,说不定还得打一场官司呢,可见说亲还是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的才好,像那个女孩儿,恐怕死了还要被人唾骂瞧不起呢,将来连祖坟都不得进,说不得就要做个孤魂野鬼了,啧啧,真是可怜哦!”
端秀听闻,先是一囧,这样感天动地的美好爱情故事,怎么在双红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两个淫奔不守规矩的人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一样,十七八岁正怀春的姑娘,听到这样凄美的故事,不是应该为它狠狠哭一鼻子,并表示对门第之见的鄙视么。
看着双红不赞成的蹙起眉头,端秀却忽而谨醒了,这里是清朝,是将贞节牌坊与民宅和祠堂并列为三大古建筑的徽州啊,通奸真的会被私刑处死,私奔真的会遭万人唾弃,死了男人最好守寡至死,自由恋爱,呵呵,那就是不要脸,不检点,该被关禁闭、跪祠堂。
一阵冷风刮过,端秀从骨头缝里透出寒气来,不禁打了个寒战,是她大意了,她怎么就大咧咧的跟人说起这爱得死去活来的故事了呢,万一被长辈知道了,追根究底起来,她小心维持多年的形象可能就要毁于一旦了,以后可能连看书的自由也没有了。
“小姐,咱们回去吧。”
端秀无可无不可,反正也没了赏景的心情,便合上书页起身离去了。
待二人走远,游廊拐角处走出个少年,身板挺直,面容清秀,穿着灰蓝的长棉袄,带着顶翻毛瓜皮小帽,脑后一条辫子,绑着大红的绳结,整个人看着朴素而老成,儒雅而稳重,正是随母亲来姑婆家做客的胡家四少爷胡闻掷,小名叫做楻菽,因为从小一副“先生”做派,极爱读书,行事老成,大家都叫他“菽先生”。
他一向是个聪敏好学的人,看到书就心下欢喜,曾有一次去亲戚家做客时,无意中在那阁楼里见到了《水浒传》的残本,对平日里只看过四书五经、圣人言学的孩子来说,那无异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迷上了小说话本、传奇志怪,到处收集网罗,也对此颇多了解。
像上午七表妹说的那个故事,他一听就知道是《聊斋志异》之《画皮》篇,可又与那完全不同,故事比之更加精彩,人物形象、故事情节都做了更加细致深入的描写,原来的小说好比是一根树杈,现在的故事就是在那树杈上长满绿叶生成红花,比原来光秃秃的要动人百倍。
他第一次听人讲那么精妙绝伦的故事,内心之激荡澎湃比之七表妹也不差什么。
午饭过后他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想要再回味一番,正想着能不能把其他看过的故事也如此这般进行扩充改编,使之更加精彩动人,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以为是哪位表姐妹,想着他姑婆家家教森严,他不好贸然出去见面,因而打定主意悄悄缩在了墙角的另一侧,只等她们过去了,自己再出来。
不想倒是又听了一个绝妙的好故事,而且这讲故事的方式跟七表妹的如出一辙,人却肯定不是七表妹,不知道这些故事她们是从哪里听来的,反正不可能是她们自己编出来的,他从不认为整日闷在家里做针线的姐妹们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只可能是听别人说的,也不知那人是谁,要是能见一面该多好啊,不过听了两个故事,他却觉得自己已经与那人神交许久了,明日必得跟七表妹打听打听。